文/星河流云
“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余华在自己的韩文版自序里,如此界定“活着”的内涵,而他在自己的小说中,也是任由富贵如此去承受一生的不幸与幸的。
福贵的一生是不幸的,毋庸置疑。
年轻时的轻狂无度败光了家业一贫如洗,从一个地主家的少爷变成了佃农福贵,不久,又被抓了壮丁,成了士兵福贵,几番生死之后,好不容易回到家乡,此时女儿凤霞已因发烧成了聋哑人,而母亲也早已病逝。成为农民的福贵带着家中的弱妻幼子,艰难却又幸福的开始了他的生活。
中年时在社会的变迁中、动荡中几番挣扎,好不容易活了下来,然而打击接踵而来,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儿子,却因人世的丑陋而送了性命,妻子家珍也一病不起。
晚年时,嫁了个好女婿的凤霞难产而死,家珍也随之而去,留下老迈的福贵、偏头的女婿和襁褓中的婴儿。但生活从不放过这些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的人,不让他们“零落成泥碾作尘”绝不罢休。几年后,女婿被掉下的石板砸死了,又几年后,外孙苦根因贪吃了豆子而被噎死了。
一个人从青年开始送走父母,到中年送走儿子,在他晚年又接连送走女儿,妻子,女婿,外孙,最后剩下孤零零的自己。福贵的一生似乎就做成了一件事--------比所有的亲人都活得长,活得久。这是一种幸运吗?不,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惩罚,是在用钝刀子一次又一次的刺穿着他的身体,心房,让他遍体鳞伤却又不让他就此死去,而是清醒的承受着巨大的悲痛、伤害、苦难、挫磨。这得是多大的仇恨才会如此啊?
更为可悲的是,福贵连怨愤的对象都没有,施之于他这种种苦难的是这现实的生活。对生活你能怎么办呢?活着的人总得继续活下去吧!
那就只能忍受,默默的忍受,不是为了让死去的亲人有所慰藉,而是因为:“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承受多少次这样的打击,一次两次,父母的离世,我们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悲痛,最终也会坦然接受;三次四次,给予了我们全部希望的孩子,却意外的先我们而去,并且接二连三。这是生命难以承受的悲痛,就是为人父母的内心无尽的苍凉,此后的生活只有阴霾,没有阳光。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或者精神崩溃,或者肉体消亡。这不是懦弱,这是对自己的慈悲。我想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慈悲的。
可福贵却让我知道,世上还有另一种人,无论生活如何无情的夺走他生命中珍爱的亲人,无论现实如何冷酷的践踏他为人的权利,他总会活下去,起先是因为责任(还有亲人需要照顾),最后是源于本能或者习惯(生存是生物的第一权利)。
老了的福贵,孤零零的福贵,就这样一个人伴着一头牛,在广阔空旷的土地上,一天一天的走下去,活下去,直到走不动的那天,便安然的躺卧于劳作了一生的土地上,静待黑夜的来临。
我不知是该为他悲伤,还是该为他庆幸,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过福贵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声音:“今天有庆二喜耕了一亩地,家珍凤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很小,都耕了半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