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毁灭
自从九曲斗殴事件发生以后，很长时间没再见到臭李。他外出躲了一阵，他母亲四处托人找到大伯的熟人，中间做了保人，赔了些医药费私了。前前后后有三四个月，我们小镇才得以有一段安宁的时间，直到街上又响起轰鸣的摩托声。
鬼才知道胡小婧，是怎么和臭李勾搭到一起的。我看到她时，她骑在臭李的摩托车上急驰而过，双手揪紧臭李腰间的衣服，头发让风吹得四处逃散。她幽怨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将头扭到一边，那眼神说不清是不屑还是失望。
我生气的冲他们呸了一口，冲着她的背影喊道：“你个贱货～！”胡小婧像是没听到，可没过两秒钟，臭李却调转摩托车，一拧油门儿向我冲过来。我低头从脚下捡起一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臭李看到后，在离我还有三四米的地方踩了急刹，令胡小婧的整个身体都撞向他的后背。我们对峙了有半分钟，臭李似乎有些进退两难，我还没有主动攻击他的意思，不想给母亲再惹麻烦。但是想起小敏的嘱托有点犯难，小敏并没有告诉我，这样的情形我该咋办。
这时胡小婧说了一句：“哎呀，我们走吧，别去理他。”那声音分明像是在撒娇。我气愤的盯着她，可她并没有看我，像是我不存在。
这时，臭李轻蔑地瞪我一眼，用他的马靴后跟提了下车档，轻给油调转了车头，走出几米后停下来对我说：“爷爷我今天没空陪你玩儿，爷要去办大事”。我佯装举起了拿着石头的手臂，他情急一轰油摩托“噔”地蹿了出去，只见胡小婧身子猛得朝后一仰，随着他飞驰而去。
可是没骑出二十多米，他突然又一个急刹车，身后的胡小婧又撞到他身上。他嬉皮笑脸的冲我挑衅：“你来呀，你倒是来呀？”一边说着，一边拧油门走上一两米再踩一脚刹车，连续重复了几次这样的动作，令身后的胡小婧的前胸一次又一次撞到他背上。招得胡小婧在他背上擂了一拳，我再也看不过去，挥起右臂将石块抛了出去。臭李这才“哈哈哈”笑着，然后一声轰鸣飞驰而去，石头落在他们身后十来米远的地方。
他们拐弯几乎没有减速，而是一侧车身急转像是杂技团在做表演。刚好路口走出一个女孩，被车把挂住衣服甩到墙上，他都没有停，晃了几下车身，拧正身子朝着邮电局的方向去了。我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灵子，我急匆匆跑过去，扶着她急问道：“灵子，灵子，你没事吧？”灵子的目光看上去有些浑浊，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茫然望向四周，她喃喃地说：“我这是什么了？”
我的心一紧，着急的问她：“怎么了灵子，你到底怎么了？”
灵子使劲挤着眼睛，对我说：“哥，我感觉有片乌云涌向我的眼中央，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你！”
“什么？”我一听脑袋就大了，可又怕她难过，想到自己也有过看不见的时候，安慰她说：“是不是患了夜盲症，去年我也得过这种病。”
“可是，我刚才还好好的，头撞了一下就看不见了。”她着急的说。
“夜盲症就是突然看不见了。”
“可这是白天啊！”很明显，她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自己心里也没谱，赶紧背起她往医院跑，一边跑一边说：“没事的灵子，你可能是受了惊吓，到医院看看就知道了，你千万别动，你也知道，我这体格没多大劲，你一折腾我就走不动了。”
灵子顺从的扒在我背上，我迈开腿跌跌撞撞的向医院跑，已经消瘦的身体背着她有些吃力。不一会儿头上就渗出汗水，后背也很快就热乎乎的，隔着衬衫还是感觉到她的体温，她的气息吹到我脖子上，有些痒痒。我虽然着急，心里却暧暧的，心想要是平常也可以这样背着她有多好啊！
一进医院，又闻到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这一年总是和医院打交道，几乎全是拜臭李所赐。可这一次明显不同，我感到出奇的紧张，我暗自祈祷灵子千万别出事，可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医生慢吞吞的样子让人想发火，仿佛灵子在他面前只是一个商品，不是一条生命。他问了灵子事发的详细经过，又检查了灵子被撞得额头，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个劲的催问：“大夫，她没事吧，没什么事吧？”
医生斜了我一眼，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被问懵了，心想医院怎么会管我们什么关系。这时灵子开口了：“我们是同学，大夫，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说道：“你这病情，应该通知家长，我想和家长谈谈，讨论一下治疗方案。”
我听后打个冷战，感觉全身凉气顺着后背直往上涌，结结巴巴说：“是不是，是不是，很，严重。”
医生把手指放到嘴边，悄悄点点头，然后大声对我说：“你们这些孩子，和你们说了也不懂，我需要和家长交流一下，这位同学，麻烦你去找一下她的家长好吧？”
我只好答应下来，即使再不愿意见灵子的母亲，可今天已经毫无选择的余地。我战战兢兢地扣响灵子的家门，她母亲的面部表情，像是在表演川剧中的变脸，这让我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挫伤。我只说了句灵子受伤了在医院，医生要见家长转身就走，根本没理会她后面的追问。
所有的希望破灭的太突然，是的，太突然。我感觉自己要疯了，心头的痛苦无处发泄。小敏走了，我没了伴儿可以商量。因为母亲和周老师，现在的家我也不想回。剩下唯一惯熟的灵子又成了这样。
我一路胡思乱想，不知该去往何处，医院有了灵子的母亲，我不能再待在灵子身边，我多想陪着她，了解她的病况，内心隐隐发疼。我知道自己不是灵子的亲哥，却从内心里替他讨厌这个继母，可我还是缺乏直接面对她的勇气。难怪小敏说我是怂样儿，我真是怂到家了。
我那时并不知道灵子的病情会有多严重，只觉得如果我考不上重点高中，将会和灵子从此分开两地。后悔当初真该听周老师的话，报考中专，起码有个像样的出路，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他和母亲的交往令我不能释怀，我就是不想再听他的话。
我始终觉得母亲应该忠于父亲，其实是要求活人忠于死人，因为那个死人我认识。若非，可能也会觉得荒谬。而母亲在三年之后，选择了对他遗忘。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无奈，反正我很无奈。如果不是臭李叫我周小亮，我可能将不会知道这一切，那该有多好。
对了，臭李。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臭李，他就是个祸害！从他撕碎我的贺年片，亲了我的灵子，我就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片，如今他又撞伤了灵子，这终于令我找到了自己的去处。回想他刺伤了小敏，还霸占了胡小婧，那是小敏的胡小婧，我得为小敏报仇，更得为灵子报仇！我将仇恨集中到一处，气冲冲地去邮局去找臭李。
果然，在邮局院里，看到了臭李的摩托车，打在一间拉着窗帘的房子前面。我看到门牌上写着“职工宿舍”。我放轻脚步靠近，同时在院内四处寻找铁棍或木棒之类的物侏，却找不到一件衬手的武器。不知不觉已经来到窗前，里面传来胡小婧的声音。
“再来，别偷懒，我还要！”
“不行了，爷没有一点劲了。你她娘的是不饿了几辈子，累死爷了。”
“这就没劲了？也就这点劲气，还以为你有多能呢，也就瞎咋胡。”接着传来胡小婧下地的声。
“我×，真是火旺了费炭，女壮费汉。没见过你这种干不够的。你干啥去？过来让爷再摸摸那对大奶子。”
“你等一会儿，我取点东西。”
然后就听到臭李说：“动静小点儿，爷先睡上一会儿，休息好了再收拾你个骚货。”
我一下僵在那里，在门外犹豫不绝，不和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场面。看样子，还真是胡小婧愿意被人欺侮，小敏并没有告诉我答案。我不知道以什么理由进去，是的，我得找个理由，天知道要什么理由，或者是不甘心这样离开。
突然，听到屋里臭李大叫一声：“啊呀！你个臭婊子，疯了你，爷今天杀了你！”我一惊，使出全身力气，一脚踹开了门。门上的小插销挂着几个短螺丝钉，还在门上晃动着，我冲进屋里，看到胡小婧一丝不挂，手里抓着一把剪刀，顺着刀尖往下滴血。她惊恐躲到屋角，整个身子正对着我，竟然忘记了遮挡。我赶忙撇过脑袋，只见臭李全身精光捂着下体，血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来，他挣扎着挪向胡小婧，听到了踹门声，回头怒视着我，眼睛血红，看样子真有杀人的念头。
我自己也忘了，怎么拿起臭李的马靴，那双整个夏天他都穿在脚上的马靴。挥起来砸向他的脑袋，恍惚听到过他的叫喊声，可被我像听课一样屏蔽掉了。慢慢地他的身体软瘫下来，叫声也停止了，可是我积攒了太多仇恨，像个机器一样，没完没了的砸。血溅到我脸上，我浑然不觉。
臭李死了。在胡小婧抱紧我的时候，我才惊觉，一切像是一场梦。我感觉后背热乎乎的，像是在背着灵子，在碧绿的野山坡奔跑……仿佛听到她说：“行了，别跑了。”然后，画面突变到摩托车把她撞飞。我跑上前问她：“灵子，你怎么了？”她绕到我身后。对我说：“行了，别打了！别打了。”怎么会变成胡小婧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很害怕，紧接着我感觉到一对乳头，隔着衬衫蹭着我的后背，我的脑袋像电影的快速镜头，不停交换着场面，然后突然一片空白，我感觉心中的郁闷全部倒空，精神松懈下来，最终，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臭李被砸得面目全非，我麻木地扔掉手中的靴子，回头看到胡小婧。她已经被眼前的场面惊呆，像是在从我的脸上寻找答案。我不由得在她胸上停留了一会儿，她顺着我的视线，才想起半蹲着遮掩自己的身体。我从床边拿过她的衣服，扔到她手中，仍感觉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对她说了一句：“穿起衣服快走。”然后转过身。
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之后传来她的声音：“你走吧，我不走。我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再走。”
我转过身，看到她的表情异常坚定。原来是我误会了她，她比我有种，在用自己的方法为小敏报仇。可我有点儿想不通，于是问她：“你，你直接捅他一剪刀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和他睡觉？”女人的思维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她苦笑了一下，说：“我只有一次机会，反正我的身体也没多干净，不觉得多金贵了，我想等他精疲力尽。”
她说到干净让我想起曾被当众展示过的黑胳膊，其实她比我干净多了。我当然知道她想表达的意思，那是心上的一块疤。我对她说：“你走吧，小敏走时候嘱托过我，让我照顾你！”
她眼睛一红，说：“跟过这样的男人值了，可惜我没有在最好的时间遇到他，我这种破鞋不值得被人照顾，天生的贱命。我只想为他报仇。”
我从未觉得她如此美丽，眼神像一只羔羊，看了让吝惜。她的心里还记着小敏，让我觉得她更像一个淑女，而不是她自己说得破鞋。
她最终还是听从了我的劝阻，因为我说这是为了灵子，我想做一回爷们儿。我们一起离开了那个血淋淋的现场，清理了她在场的所有痕迹。
出了邮局大门就将分道扬镳，我对她暧暧的笑笑：“好好保重自己，你比别人更干净！别让我的命白送了。”我看到她眼圈红了，突然想起她刚来时挤兑我的样子，接着对她说：“你看，我把露出脚趾的鞋换了。”她可能也想起我们认识的当初，破涕为笑。我也“哈哈”笑了一声，学着阿Q的豪壮说道：“放心吧，二十年后，我肯定是一条好汉。”
其实应该还有更爷们儿的场景值得模仿，可是我脑子里很乱，想不到更悲壮的。
我感觉一下轻松了，好像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我什么也不用操心。我仔细的端详着眼前派出所的大叔，他的脸上像是带着阶级的仇恨，当我告诉他我杀了人，他不屑地看着我满脸的血迹渐渐露出惊慌，以前，总是我怕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