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还魂与再造——《台北人》

文/一刀斋

《台北人》集结了十四篇短小精悍的故事,像开了一只玲珑精巧的食盒,收入了缜密心思做成的点心。无论拈起哪一只,入口皆齿颊生香,回味无穷。

人物走马灯一般从你眼前过,幕布上掐出各人迥异的剪影——

得意的、失意的、老年的、壮年的、曾经叱吒风云的、过去风华绝代的,像一团影一样粉墨登场又飘然走过,留下身后诸般故事供你怀旧叹息。

白先勇曾说,“一个作家,一辈子写了许多的书,其实也只是在重复自己的两三句话,如果能以各种角度,不同的技巧,把这两三句说好,那就没白写。”

《台北人》纸质书的扉页上印了这样一句话——“纪念先父母以及他们那个忧患重重的时代”。

出于纪念,禁于忘怀。往事哪怕是颠沛流离,于他而言也是今生都将背负的不能舍弃的烙印,是他的生命之底,如故乡的泥土般厚重。

书的扉页上还印有刘禹锡的一首《乌衣巷》,明眼人一眼就明了——物是人非,斗转星移。时代很快会碾过那段历史,只在描金箱笼里的旗袍上、久置不用的点翠缺月钗上留下旧日的痕迹。

所以白先勇用了十四篇不同的故事、各色人等来兜搭一场今昔变幻的众生相。他们的身份涵盖各个阶层,但却有一处相同经历——均出身于大陆,解放战争结束来到台湾。

离开大陆时,他们或是年轻人,或是中年人,而十五、二十年后在台湾,他们若非已近不惑,便是垂垂暮年的老人。

而曾在大陆生活的过往,却仍时时浮现眼前,成为深入肌骨的执念。正是有此共同之处,是以我们看这十四个短篇小说同气连声,囊括了众生的悲欢离合,谱写出浩大的民国气象。

 《台北人》对于白先勇来说,很重要的一点是他认为,如果再不快写,那些人物,那些故事,那些已经渐渐消逝的中国人的生活方式,马上就要消失于历史长河中,一去不复返了。

所以曾在他记忆里出现过的、曾接触过的中国人传统的生活意态,都以文字的方式,还魂般陈列于纸上,让观者得见过去的优雅与情态。

书中几乎每个人都有对过往的某种留恋。《游园惊梦》中的钱夫人参加当年姐妹的聚会,穿一身墨绿杭绸的旗袍。料子是当年从南京带过来的,这些年也没舍得动过。

书里有这样象征性的一段话——说这墨绿杭绸在灯光下该是绿汪汪翡翠似的,如今竟有些发乌。到底是时代过去了,也旧了。

但她心里总记着一份当年的美好,台湾的衣料粗糙,光泽扎眼,尤其是丝绸,哪里及得上大陆货那么细致,那么柔熟。记忆总是美好的,因为谁也不能打破它,所以当年回忆的寄情就显得尤为珍贵。

再有是《永远的尹雪艳》中,风华绝代的尹雪艳。书里将她写成一个尤物,总也不老,时光仿佛也格外宽待她,不肯在她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她又好似无欲无求,永远以悲悯的眼光,站在高处,看着她那群客人们在人世中浮沉挣扎,狂热厮杀。她疏离在外,仿佛永不动心。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人,她也有她的留恋。她怀念她曾在上海霞飞路的日子,到了台湾,尹雪艳也维持着她尹公馆的气派,从来不肯把它降低于上海霞飞路的排场。这样灵狐一般的女子都有恋旧情结,更不消说其他市井中人。

而细细精读他的书,不难发现字里行间有《红楼梦》的影子。《游园惊梦》里有个场景是钱夫人向镜里瞟了一眼,很快地用手把右鬓一绺松弛的头发抿了一下。这个动作很熟,《红楼梦》中,大观园姐妹们的小宴上,宝玉给黛玉使了个眼色,黛玉意会,去里间揽镜自照,抿了一下发鬓。

此种细节多有提及,篇幅所限不再列举。我们可以从这些细微处窥见白先勇对已渐渐消逝的传统中国人生活意态的眷恋。像是衣着、吃食、起居、礼仪、戏剧之类。

戏剧中尤其是昆曲,白先勇策划出版的《姹紫嫣红牡丹亭》就收编了他主持改编的二十七折青春版《牡丹亭》剧本,二〇〇四年由他领队制作的昆曲连台大戏三本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首演一炮而红,随后又赴大陆、国外巡演,盛况空前,影响可谓深远。这即是他顺应时代发展而做的继承传统基础上的改良了。

《台北人》是烙印于骨肉中不可割裂之曾经的艺术还魂,是白先勇先生顺应时代发展对传统文化的一种再造,是他对传统生活意态的一种追索与传承。惟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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