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梦见一颗老牙掉了,捏在手里怎么也安不上,就急醒了。下午,还在学校上课,夫打来电话,说婆婆不行了。我惊得坐在校园的一块石头上,半天起不来。手忙脚乱回家去,已是傍晚时分。屋子里挤满了人。婆婆去世了。正直阴历八月十五跟前,雨稀里哗啦的就像我们的眼泪一般,下了三天三夜。二伯说,婆婆在世时候,照顾抚养了很多人,连老天也为她落泪。
婆婆是个慢性子的人,日子一天天的被她掀得悠长。这悠长的日子里,婆婆给我们烙油酥锅盔,蒸花卷辣子馍,散热搅团,煎黄楞楞的油饼。秋季里我们还能吃上红红的柿子饼。甚至她养鸡,把鸡放养到草丛里去,给我们最天然的土鸡蛋。我们回老家走的时候,常常是大包小包的往车上堆。临了,婆婆还要叫住儿子,从炕席底下取出十几块钱来塞在他手里。这十几年来,我们总是习惯于婆婆的照顾,却从没多想,婆婆其实是早已衰老了。她的背弯弯的驮着,头顶上像顶了一层霜,走起路来越发的缓慢了。只是她常常用她宽大的手掌,庇佑着她的儿女子孙们,让我们觉得婆婆仿佛停止在年轮里就没老过。
婆婆是最体贴人的。她手心里放着的,永远是儿女们的柴米油盐。我嫁过去时,大哥二哥已分了家。要是他们有事外出,孙子们便都围在婆婆这里,烟熏火燎中我们做一大锅饭,热气腾腾的锅边,她一碗一碗盛饭给她的五六个孙子。夏季热的透不过气,大嫂去娘家住,大哥家的锅盔馍常常是她去给烙的。后来,大嫂去照顾坐月子的儿媳妇,那个冬季,每天晚上她都过去早早的给大哥烧炕,做好饭,再回来给公公做饭。二哥夫妻俩常年在外,收种时节,她一定得帮忙掰玉米,晒麦子。有时二哥夫妻俩收种回来晚了,她就急急忙忙去灶下烧火做饭叫来他们吃。二哥家的小儿子病了,她每天下午蹲在两页砖头架起的砂锅前,扇着扇子给他熬中药。我老公前几年支教,晚自习下了,黑黑的巷子口,老远就能看到她站在那里,她知道我怕黑,冷风之中不知她站了多长时间。她的日子总是围着她的儿女子孙们转,不知不觉转老了她。
婆婆是及其善良的人。嫁过来之后,公公他们姊妹七个,婆婆是大媳妇,要给一大家子十几口人做饭吃,辛苦自然不必说。祖婆去世的早,两个年幼的小姑还要人照顾。她怜悯她们,分了家之后,她就一直给两位姑姑做饭。听二姐说,后来俩个小姑去外面干活了,也常常是婆婆给她们烙一摞白面饼子背上做干粮。再后来,是舅舅家的丫头在原下念书,家里离的远,婆婆已有了孙子带,还给丫头做了三年饭。婆婆是这样的善良,也是这样的辛劳。在她这里,谁要是去外面混累了,只要是一回来,总能有一碗热乎的饭吃,她爱怜的眼神总能化解每个人心里的委屈不顺。在她这里,任何一个人感受到的都是踏实,安心。
婆婆的手很巧,她织出的布,方格子密密的吐出花花绿绿的色彩来,颜色格外艳丽。她納的鞋垫子一双一双,要么长长的粉色菊花垂卷着细长身子,袅袅婷婷绽放在细细弯弯的长颈上,要么一团团云朵一样的花瓣,镶一圈圈不同颜色的花边,金黄色花是火红色边,白色花是紫色的边,再用不同颜色线勾出来,那花楚楚地翘在花叶中间,叫人舍不得往鞋底里放。她做的猫枕头,黑的底子,金黄的柳叶眉毛上稀稀的绷几根绿色的斜线,那眉毛上方还波浪一般荡漾着,鼻子是用揉卷起来细长的布竖起来的,上面一圈一圈的缠了不同颜色的线,顶上镶嵌一明晃晃的银珠子,真是虎虎有生气。婆婆的心里一定是住着一位画神,她用针线将她心底里的美全部绣出来,也绣长了她的日子。临去世前,她做的一双俏丽的花枕头还未绣完,出奇的美,也许她还惦念着做完它吧。
那晚,我梦见下雪了,晶莹剔透的雪花,伸展着毛茸茸的触角相互挽着,似乎在欢快的跳舞。人们说,梦见雪那是去世的亲人在过节,也许婆婆是快乐的吧。那美丽的雪花,也一定是婆婆用她的巧手绣出来的,要不然怎那般硕大晶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