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抗争史|第九章|优雅地老去

第九章|优雅地老去



鼻炎除了使我鼾声如雷,更时常让我胸闷气短。尤其是阴雨天,窒息感憋的我坐卧不安,心慌意乱。即便户外湿冷难耐,也好过这种慢性濒死体验。我们经常被迫在难受和更难受之间做出一个不那么难受的选择。当然,如果你乐意,也可以称之为一个更好的选择。

在小区广场,社区公园和商场门前,我先后遇到三批广场舞者。最后我决定在一家肯德基靠窗的位置,欣赏外面阴雨里仍奋力舞动着的人们,这让我有一种置身维多利亚时期大剧场包厢的错觉。

我单手持杯,用拇指和食指夹住可乐杯,匀速旋转着杯中深红色的液体,把鼻子放在浮起来的冰块上猛嗅,努力装作除了碳酸和焦糖之外还有些别的什么风味在里面的样子。

这里不许抽烟,不然我真想从怀里抽出一根我那九块八一盒的香烟,用隔壁桌正在写作业的小女孩的文具盒里印着熊大熊二的粉色小剪刀剪去烟头,再打个响指,让肯德基餐厅经理拿着喷枪毕恭毕敬地为我点燃。我会慢慢地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从假发套里摸出一张人民币,也许是红色,最次也是绿色,塞进他的口袋。然后端起可乐,遥遥地对着隔壁桌正在啃鸡腿的少妇致敬,嘴角还挂着炸鸡屑的她会回我一个甜蜜忧伤的微笑,漂亮的耳垂上挂着那五块钱一对儿她老公在地摊儿上买的耳环。

我为自己的幻想感到羞耻,这小布尔乔亚式的流毒已经深入我心,难以去除了。就凭此刻贴着我体肤的南极人保暖衣裤,我就不配在这儿谈论什么文学与艺术。这可是大时代里的新常态,不穿普拉达怎么配做人呢?

我把目光转向窗外,《老婆最大》和《你终于做了别人的小三》DJ版此起彼伏,小小的广场上数拨人马泾渭分明严阵以待。在各自阵营中,打头阵的大都服装专业,动作轻快,紧随其后的是各自的主力部队,多是中老年妇女以及个别大爷,队伍的尾部吊着几个节拍和动作自成一脉的少数派。

这种舞蹈在我家那边儿的人民广场【我知道各处的广场大都叫人民广场,所以为了区分,称之为我们家那边儿的人民广场】,都是几万人一起跳,大家亲切地叫其“僵尸舞”。只要被那些节奏强烈的歌曲所笼罩,而前前后后一望无际又尽是花花绿绿的胳膊大腿在一下一下地律动,你的四肢和大脑会不由自主地融入到这宏伟的仪式进程中去。

在纪录片《天地玄黄》中有一处印度某部落模仿史诗《罗摩衍那》中猴子大军助阵战争的场景,后来这一幕被翻拍进《阿凡达》,成了阿凡达部落里用神树拯救女博士的仪式。在看到那个部落的人们赤裸着身体叽叽喳喳地叫喊着的时候,我仿佛被掐住了喉咙,忘记了呼吸。

如果你们能有幸前往我的家乡去体验一下僵尸舞,将会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集体无意识的美妙。

无魂魄而动者谓之僵,无生命而固存者谓之尸。僵尸舞,这名字起的妙极了。

说来惭愧,我总是幻想着自己的老年会是一个类似肯德基爷爷的形象。笔挺的白色双排扣西装搭配精修过的白色山羊胡,黑框眼镜和乌木手杖寸步不离,在每一处街道的十字路口冲着过往的人群微笑,人们因为我提供廉价快捷的美味而喜欢我,也因为我提供廉价快捷的垃圾食品而鄙视我。我喜欢做这样的人,一边被人消费,一边被消费我的人鄙视。行动上屈从,精神上超越,大家都开心。至于那些真有足够品味不消费我的人,他们不会理睬我,我也懒得理睬他们,在任何时代和地区,这个群体注定都在濒临灭绝的边缘挣扎,影响不到我发财的买卖,不足挂齿。

说到老年,我是很乐观的。

尽管身为青年的我抑郁悲观颓丧,但一想到朝气蓬勃的老年生活,便能开心起来。首先到那个时候,我的不举便是一种常态,大可以泯然众人矣······

严肃地说,我认为可爱的老年人是每个家庭里的大宝贝,其地位与作用不亚于新生儿。老年人并不必天然地承担起宗族家长的身份,他们尽可以被看作是人生追寻路上的精神参照。他们的知识会陈旧,他们的生活作风会落伍,他们的身体会成为沟通互动的障碍。但,他们仍可以是情感的寄托,仪式的维系,勇气的注解以及迷惘的归宿。

老人,本可以是很可爱的。只是有些过去的年轻人,现在的老人,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麻烦,自愿降格为财产。如果人把自己的价值限定为财产,那也很难怪罪别人视你为遗产了。

财富可以脱离肉体而被继承,然而思想和见解,理解与抚慰不能。不可被取缔的存在,才能受到人们发自内心的挽留与热爱,想依靠道德和传统强调某种社会关系,再用财产和儿女作交换,不仅没意思,而且没什么效果,大家都别扭,何必呢?

我之所以乐观,正在于此。越穷困,越深知爱我者之真切。在座诸位,都会是可爱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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