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年轻时学了一门手艺,给人照相,是村里仅有的两家照相馆之一。当时没有店面,没有挂牌,在自家里开的,收费不高。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们普遍都不富裕,那时照相是个奢侈品,一般是照证件的较多,全家合影照也不多,个人照更是少的可怜。平时有邻居找到他,也会热心的免费照相或者少收一点钱。
那个时期,人们的思想比较落后,经济条件差,收入水平普遍较低,物资相对匮乏,生活比较艰苦,在那个年代二爷算是有本事的人。
在我记事时,一般很少看到他,记得那时他骑着老式旧自行车,车后座绑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箱,里面放着他的照相器材,有三角架、相机、红布、胶卷等,肩上背个黄挎包,出门去给人拍照。有时三五天回来,有时十天半月回来,我们看见他的小屋灯亮了,就知道是二爷回来了。
听老人说,那个时候二爷在村里不被人看好,因二爷不参加生产队劳动,不服从生产队长安排,队长拿他没办法,说他不好管理,投机取巧。二爷也不管那么多,你说你,我做我,该出去就出去,因为他凭手艺赚钱养活自己。
那个时期,村宅基地没有实施统一规划,一个院里常常住好多家,既热闹又嘈杂,院里不光住人,院中间还夹着几座猪圈、鸡舍、榆树林,几家常常会为地方吵架,不是你家把水泼他家墙边,就是他家的鸡把你家晒的粮食啄了,或者两家的小孩在顽耍时打起架来,两家大人就会吵起来,最后互相不说话。不过也有相处好的,生活中相互照顾,今天你给他家送碗米,明天他给你家送点菜,有时放学孩子们一起嬉闹时,家长会在边上一边看着一边说笑。少的住二三家,多的住五六家。都是一家几口人挤在两间或三间小小的破房子里,阴暗潮湿。冬天冷的时候用塑料布或者旧废纸把窗户贴一下,夏天热没有空调、电风扇,中午在树荫下乘凉,晚上在地上摆条凉席躺上去。当时我们院里居住六家,有兄弟三人各住两间在西面,还有傻叔叔一家住在我们东面,我们家住最南面,东北里面就是二爷家住的地方了。他家条件算好点,二爷和二奶两个人住三间房,是分开住的,各住一间半。二爷会把里间隔开,一边冲洗照片,一边放一张小床,就是他休息的地方。二奶是个小女人,个子不高,没文化还缠着小脚,走路不方便。二奶和高大帅气的二爷不般配,他们经常为琐事吵架,偶尔动起手来总是二奶吃亏,二爷很少带二奶出门。
二爷有个女儿,小时候就不经常在家住,听说在远方亲戚家住。长大后,二爷在外面有关系,给女儿找了好工作,不知在哪个地方上班。别人每次问他,他避而不答,或者找借口搪塞过去。
二爷出去三五天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是捣鬼他的相机,就是在冲照片。冲洗照片时,他把灯都关掉,把胶片取出来,用药水侵泡,等到了时间,相片就好了,一般都是黑白的,不需要增加什么,如果客户要彩色的,他会再用巧手去点缀,打个腮红,抹点口红,眉毛加黑加粗,然后他会拿出来晾在外面一会,四边剪裁整齐,看着已经干了再装在纸袋里,写上顾客名字,就算完成了,只等顾客来取就完事。
记得有一次,父亲、母亲、哥哥、弟弟他们四个人在一起让二爷照相,我在边上看,只见他在平整的墙面上挂个大红布,搬出几个凳子,把凳子放在红布中间,让父母亲他们坐下,摆好姿势,面向相机。二爷跑到相机前,把头伸进盖着黑布的镜头前,一手扶相机,一手捏住相机架边上锤着的软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只听二爷喊“眼睛向这里看,身体摆正,抬起头来,眼睛睁大,面带笑容”咔嚓一声,再咔嚓一声,接连几次咔嚓声后二爷说好了。在我睁大眼睛惊奇中,想问他照片是怎样拍出来的,他收起东西就走进屋去。我好想问问二爷这么神奇,就这几声咔嚓声就能照出相片,但二爷是个不爱多说话的人,我有点害怕。也就在那时我对拍照相有种好奇,感觉它有一种神秘感,心里琢磨着等自己长大了也向二爷一样学拍照。
其实,二爷也很和善,挺喜欢院里的孩子们,有时他从外面回来,也会喊我们几个小孩过去说“你们要听话,不要随便来我门前摸我晾晒的东西,我会喜欢你们,给你们糖吃”我们扬起小脸,惊愕地点点头,他就把糖和小礼物分发给我们,是孩子们没有吃过或者见到过的东西。因为我们的父母一般不出远门,也没钱给我们买糖吃及送我们小礼物。我们在拿到物品时会高兴的跑开,在不远处围在一起拿出来比一比,看不一样时我们会分着吃,脸上满是喜悦的表情。等我们吃完再回头看二爷时,他坐在门口望着我们发笑。
到了七八十年代,随着时代的变化,国家鼓励个体经济发展,二爷如鱼得水,在家门口挂上了牌子,做起了照相生意。由于他技术好,照的相清楚,所以来这里照相的人络绎不绝,他也不用经常往外边跑了。
21世纪初,随着数字技术的迅速发展,相机作为一种现代化产品,正随着经济的发展,市场的壮大,不断贴近人们的生活。而且随着手机的普及,拍照片不再神奇,每一个人都能拍照,从五六岁儿童到六七十岁老人都会,走到哪里,不管是出去旅游,还是出门散步,手机相机功能点开,随手一拍画面就出来,大美河山、蓝天白云、花草动物、人物形象和大自然的雄伟壮丽。并且自带美颜,功能强大,照出的照片一个比一个漂亮,不需要带太多的后期制作。不向二爷那个年代,照相机都是笨重的老式带支架的相机,洗照片时需要手工添加色彩。但我感觉他们那个年代的照片有真实感。
后来,不记得什么时候,二爷由于身体原因不再照相,被女儿接走,我也再没有见到他和二奶,就连老的时候也没有回来,埋葬在女儿住的村落。
而今,我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买了相机学习拍照,学会观察身边的人和事,用相机定格美好的瞬间。
现在,偶尔回弟弟家,我会走到楼上,拿起靠在墙边的旧像框,去寻找那张当时触动我的那张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四人的合影。几十年了,照片已陈旧,模糊不清,但这留存的不仅仅是照片,往往背后承载着一个故事、一种情感、一段回忆。
二爷成为那个时代的一个影子,留给我的是今生中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