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王崇山过了十八岁,他越发感到活着就像块永远被雕刻着的木头,一生都在被粗糙的手雕刻,刻刀锋利叫人皱眉咧嘴,钝器砸到身上叫人耳朵嗡嗡作响。雕刀琢着眼睛嘴巴,人们觉得痛苦,人们流出眼泪。他觉得好笑,人们躲不过这刀。
漫长岁月里,王崇山拥有了对抗的能力,他花费长久的时间看着,看人们长久压抑中的笑,寻求链接的活力,疏于链接的冷漠,带着抽噎的浑浊眼泪。他也为这些悯动。
“崇山,回来吃饭。” 崇山的外婆倚着门在院子里喊,转身她进了屋,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盘旋上天空,夕阳红彤彤,天要黑了。
王崇山没有父亲,他给谁都没说。他的母亲是个奇怪的女人。五岁那年他在屋子角落里睡着了,女人以为他走丢哭着找遍山村,天将暗时他醒了,窗外知了振翅的声音起伏不断,夏天燥热到了身上每一寸。她蹲在地上抱着他又笑又哭,他也哭,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后来再这么抱着的时候,是她出狱那天,他们也抱着哭泣。这回他真诚,只是拥抱带来的陌生感觉让他想起五岁那年,他期待结束,这仪式最好快些才对,他想。然后他为这些念头感到羞愧。
那天晚上,向来要做噩梦的王崇山在燥热暑夜中却睡得安稳。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梦到一个温柔美丽的少女,少女带着面纱赤着双足,随她父亲从远方颠簸赶路而来,马车停下马儿对着前方嘶鸣,少女问王崇山能否给她父亲一些水解渴,他慌忙递上。片刻后,他问他们能否带他离开。
他随她走了很远的路,他们走过沙漠,驼铃声在沙漠响起,脚下漫天的砂砾仿佛要附着上他的皮肤烘烤他的喉头,她打开随身的酒囊递给他,他饮下一口, 冰凉的酒洗去疲惫,眼前少女清晰起来,白皙的面容下眼眸明亮,他用力收缩瞳孔想看仔细,少女曼妙身影又模糊了。他再次睁开眼,沙砾变成了一根根乌黑的木椽,水滴从木椽上层叠着的瓦片缝隙处落下。下雨了。
一个冷颤,一股尿意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