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住我们的高度往往是几乎仅仅高出我们一头,而不是那些高不可见、耸入云霄的东西。”这话虽是来说维尔迪兰夫人没有注意到某位贵族夫人丈夫的地位,但用在她对夏吕斯男爵的认知上也再合适不过了。她和维尔迪兰先生,两个固步在自己小圈子里的人,招了一帮子信徒,整出一套自己的信条,不仅没有见识过像夏吕斯男爵这样的人,反而因为多年形成的“小圈子”自信认为只要在自己的地盘上,自己才是说了算的人,新人只能由国王纳入,勋章只能由国王颁发。维尔迪兰夫人做梦也想不到,小圈子的新成员夏吕斯,比埃尔斯蒂尔还要可恶、比斯万还要可恶地挑战自己的权威。
夏吕斯先生想要在维尔迪兰夫人的宴会上筹办一次莫雷尔的演奏会,起初他的话倒也透露出几分客气,只是建议组织两场晚会,下一次她可以召集所有好友,而这一次请柬由他亲自发,请了几位其他圈子的人,正好也可将这些人介绍给维尔迪兰夫妇。但在爱情面前理智根本不存在,莫雷尔就是他捧在手心上的星星,在他口中,莫雷尔长相俊美,不亚于布隆契诺的画中人;作曲和写作方面也有相当的天分;而他擅长的小提琴演奏,已然闻名遐迩。他没觉得向别人说出那些夸耀的话语,请别人为莫雷尔作曲有什么难堪,像个老父亲一般为他的演奏生涯做打算。
只有圈子里最顶级的人来捧场,才对得起莫雷尔天神级别的演奏。虽然最直接的原因是因为他的小夏尔,但憨直的夏吕斯先生此刻还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依然想着为维尔迪兰夫人争光,给老板娘贡蒂河滨的沙龙带一批人来。在这一段的翻译中维尔迪兰夫人又多了个“老板娘”的称号,老板娘想要宴请的那些人,夏吕斯男爵给否决了,因为要是把她的朋友请来,那夏吕斯男爵邀请的人一听说被邀请人的名字,就绝对不会来了。夏吕斯男爵深知一流沙龙的原则,看它不接待什么样的人,而不是看接待什么样的人。如果按照维尔迪兰夫人的意愿行事,这也会糟蹋整体效果。他否定的口吻中掺杂着贵族大老爷那种耿耿于怀和任性傲慢的气质,夏吕斯男爵在上流社会中本就保留着盖尔芒特家这种气质,只是维尔迪兰夫人不知道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人,而因为他进入小圈子就把他纳入自己这个阶层的人。
夏吕斯的做法使维尔迪兰夫人感到她老板娘的权威受到了折损,使她的心灵受到了伤害,甚至使她的社交生涯受到了严重挫折。原本维尔迪兰夫人还想着要是男爵请来的人可能是她新朋友的亲朋好友,在贡蒂河滨不期而遇,一定会喜出望外,她开始时还心怀激动地等待男爵邀请的客人,可是等客人到来的时候都径直走向男爵,就好像男爵才是这个沙龙的主人,这些在男爵看来再正常不过的社交,恰恰刺伤了维尔迪兰夫人。小普跟那天晚上每个走进维尔迪兰夫人的人一样,闻到一股不太好受的诸美果尔利鼻油的气味。
男爵因为宴请宾客挑战维尔迪兰夫人在小圈子里的权威一事差不多勾勒完了,其中还有两件事想单独拿出来说一说。夏吕斯的客人未到时,维尔迪兰夫人在跟自己忠诚的门客谈话,她心中已有诸多不满,但为了维护小圈子和自己的尊严依然坚强地屹立不倒,布里肖对她说,他得知她的挚友身体如此欠佳,深表悲伤。维尔迪兰夫人的回答却大出人意料,她说没有感受到一点悲伤,今晚她丈夫建议她取消晚会,她恰恰偏要举行。信徒们在想,要是有朝一日自己突然死去,别人会是悲恸哀哭呢还是会在贡蒂河滨举行欢庆。我认为这件事是为了引出戈达尔医生的死,她以同样轻飘飘地态度对待这位“老臣”的死亡,说“他死了,跟其余人一样。他杀死的人够多的,这回是该轮到他举刀自戮了……”话题就转到了别的地方。戈达尔医生死得太过突然,他对于小普的意义不好说,但对于维尔迪兰夫人小圈子的意义却非常重大,就是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的信徒,在老板娘那里却没得到半分重视。小圈子得以成型,并不在于主导的人有多么强大,就像宗教一样,不在于崇拜的东西,而在于信众,得有人信才得以成型,所以说小圈子的核心是维尔迪兰夫人,不如说是戈达尔医生这些人,他的死亡也许正式意味着小圈子的瓦解,当日荣光已不复存焉。
另外一件事是夏吕斯男爵请的贵客已陆续来到,她们窥视着维尔迪兰夫人圈内的门客,用手指着表示某人的发型有些奇特——若干年以后,这种发型便在一等的上流社会中蔚然成风。没有人过去跟维尔迪兰夫人寒暄,只有那不勒斯王后看她受人冷落,跟她聊起天来。突然想起那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此时的风光不代表永世风光,也许是上流社会的审美发生变化,但更大的可能是今日那些被上流社会瞧不上的人,他日翻身成了贵族,那不勒斯王后身上就写着“前途无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