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想看什么样的音乐剧——从中文版百老汇音乐剧《一步登天》说起

海报上着西装、戴领结的办公室白领胸前特写放大成背景,右手攥着大玻璃擦,腋下夹着剧名同款成功学指南——《如何不用很走心就取得事业上的成功》,剧名译为《一步登天》。

这是中文版百老汇音乐剧《一步登天》2015年首演季北京场的第一场,一家北京公司引进版权并进行了本土化制作。剧名里的 “不用很走心”原文是“without really trying”,成功学推广的气息和“不用很走心”很吸引眼球,在北京这样人才济济、竞争激烈的地方,它被贴上的标签是——北漂厚黑升职指南。

创作方在剧场入口正中摆放了硕大的剧名同款成功学指南,供观众翻阅剧中精炼的职场处事原则,剧院前厅多处的指示牌上印着标语似的英文指南,如:

“如何想出一个绝妙的创意?最快的方式就是把别人的创意改一改。”

“当怀疑一个下属是否是老板的亲戚时,请考考他的专业技能。”

主创方向观众发放印刷精良的本剧特刊,剧中男主角费嘉诚同款成功指南以49.9元的价格同时出售,同时附了观剧后调查问卷。费嘉诚野心勃勃,原来是大楼擦窗工,读了一本成功学指南后,想法应聘入3W公司,从收发员做起,不择手段,从规划部初级经理、规划部总经理、市场营销总监一路做到了董事长,还收获了傻白甜女秘书的爱情。

能容纳近千人的海淀剧院中有四成观众,多半是年轻人,偶尔有一脸肃穆的中年人。中国的音乐剧市场似乎还是小众,但在这个兼容并蓄的城市潜力巨大,更何况上演的是职场快速成功宝典。长达三个小时的演出,没有手机声、口哨声,只有掌声和会意的笑声。

剧情象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国梦:通过与总经理攀交情,费嘉诚获得人力总监的认可进入3W公司当收发员;费与总经理的秘书套近乎了解到总经理的教育背景、喜好等信息并逮着合适的机会推荐总经理的亲戚任收发室主管,自已则获得了更好的规划部初级经理职位;为总经理的情人、秘书与规划部老总创造艳遇的机会,费成功取得规划部老总的位置;周末费伪装加班取得总经理信任,并自称是总经理校友、与总经理有共同爱好使总经理决心提拨他;关键时刻费透露:新来的市场总监是总经理母校的对头学校校友,再次成功取而代之;费任市场总监实施的创意出现重大失误使公司受重创,董事长追究责任,费坦承自已曾是擦窗工,与董事长早年的经历不谋而合,费强调公司全体员工应在危难关头以兄弟情同舟共济,改变了董事长的心意,顺利当上了新任董事长。

 为了推动剧情,凑一步登天的题旨,同事、竞争对手、上司的智商、情商在费嘉诚面前都被极度弱化了,身份认同似乎是管理层最高的行为准则,费嘉诚只需轻轻一跃,摆在他面前的困难轻松跨越。这样的成功学指南在今天管用吗?一步登天仍然是许多人的梦想,只是社会进步了,剧中的部分价值观、处世原则在今天看来似乎也需要升级版。

 音乐剧糅合了歌曲、对白、肢体动作、表演等要素,本剧表现平平,更象是和谐、大团圆的春晚。一定要说的亮点是幕间的快速换景能力、服装整体与剧情的谐调。此外,主角不出彩的情况下,有特点的配角成为亮点:秘书简梦露妖娆的走路姿态、一忽儿淑女一忽儿荡妇、悍妇的快速角色转换;总经理的亲戚、经常冒坏水的胖子舞姿敏捷,不时露出漫画式的萌态;总经理秘书荣梅身板笔挺,背影都能读出威严与傲慢;人力总监异常精干的身板体现了精明的特点。音乐剧的表现形式使舞台的整体效果相对更重要,肢体语言对观众的影响胜过了面部表情。这是另辟蹊径的成功学,整体平平的情况下,局部的优异表现凸显了配角的用心与功力。

和其他传世的音乐剧一样,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演出至今,《一步登天》依然有观众,也许有它存在的理由。本剧的导演Joseph Graves这样表达整个剧组的心意所在:

在剧院里,通过拷问那些曾经毋庸置疑的事物,我们见识到自由。

在剧院里,我们沿着烂熟于心的规则寻得意想不到的答案:我们是乐于见到既有的认知被颠覆的。

音乐喜剧中,观众可以用娱乐的方式,通过妙趣横生的歌曲、舞蹈和笑话发现新的道理。

 ......

我们身边的成功充斥着大量不为人知的细节,只能做不能说,以引进经典名剧的方式讲述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观众是否也找到了渲泄的渠道:

没成功,是因为没那么没节操。

大楼擦窗工这样都能成功,算什么,太low了吧?

 这是音乐剧,讲故事呢,我该干嘛还干嘛,别做这种白日梦了。

进而思考——费嘉诚的成功指南是否包括但不限于:重视老板身边的人;投上司所好;机会青睐有准备的人;为者常成,至者常达;要有很强的执行力;最后受教育很重要,教育决定了我们的眼界、思考问题的方式,除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尽量避免以擦窗工为起点。 一句话,要成功光有诚意是不够的。

 ……

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种《哈姆雷特》,不同的观众有不同的解读,经典名剧是否都有这样开放式的特点呢?我们想看什么样的音乐剧?是视角独特、手法新颖、道出我们模糊知道又不能准确描述的那些事而让人回味的吗?

多年前我在北京看过英文版经典名剧《猫》,《猫》的故事情节很简单:杰里科猫族每年都要举行一次舞会,众猫们在一年一度的盛大聚会上挑选一只猫升天堂,每年大家都各显神通。最后,当年曾经光彩照人如今无比邋遢的“魅力猫”葛丽兹贝拉以一曲《回忆》打动了所有在场的猫,成为可以升上天堂的猫。她年轻时是猫族中最美丽的一个,厌倦了猫族的生活到外面闯荡,尝尽了世态炎凉,再回到猫族时已丑陋无比——她的样子最象人类,长发披肩,身穿黑色晚礼服、脚蹬高跟鞋。一曲《回忆》平息了所有猫儿的敌意,唤起了对她深深的同情。我记住的正是作品传递的爱与宽容的主题,还有《回忆》优美的旋律。歌中唱道:

    午夜、路上寂静无声,

    月亮也褪去记忆了吗?

    她笑得多孤寂。

    街灯下枯叶在我的脚下堆积,

    风儿也开始哀鸣, 

    回忆,当我独自在月光里。

    我的笑只在往昔,

    那时我多么美丽。   

    回忆当时才知快乐是什么,

    让回忆重新降临。

    晨曦中,我等待太阳升起,

    我要为未来思虑,

    而我不能放弃。

    当黎明到来,

    今夜也将会成为回忆,

    新的一天就要开启。

    每日都像燃烧的烟雾,

    霉味充满着清晨的空气,

    街灯熄灭了,

    又是一夜过去,

    又是一个黎明将至,

    靠近我,离开我多么容易 。

    让我独自回忆,回忆昨日美丽。

    如果你靠近我, 

    你将明白快乐的意义。 

    看!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诗一样的歌词,《回忆》传递的是对过去美好时光的怀念、对未来新生活的渴望,三十多年过去了歌中普世的情怀使这首歌依然被传唱。隽永的旋律真是音乐剧的点睛之笔,剧情也许已经模糊,但优美的旋律常常撩拨观众的心弦,让人行路不孤单。总之,好的音乐剧总有让人念念不忘的底蕴。

 作家海明威说过:“我总是按照冰山原则来写作,那就是浮出水面的只有八分之一,还有八分之七藏在水下。你知道的东西可以略去不写,这样反而加固你的冰山。”《一步登天》也是这样,讲述的是乌鸦变凤凰的极端例子,可能是成功里八分之一的因素。吃到第五个包子才饱腹,前边四个包子不是不必吃了,这样的道理普通人都知道,但少有毅力持之以恒吃够五个包子。不能因为一部音乐剧、一本成功学指南忘记了屌丝更不能缺少努力和付出,也许需要付出更多而且还未见得能如愿。

我们有饕餮欲望,这些欲望在水面之下,音乐剧则是水面上冒起的水泡儿,投射了我们的欲望,看音乐剧的同时我们在寻求养分、拥抱人性、观照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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