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植物园看花吧?”
十点上完课回来,我对先生说。先生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他是一个不爱动弹的人,怕累,不喜花花草草。记得去年去植物园,是一场细雨后,我和女儿还穿着棉袄,可海棠已万分妖艳。我们在树下穿梭,渐渐走向林子深处,先生斜靠着一根树杈玩手机,游戏里的声响差点震落了已经不多的白梅。
眼下,温度一天天攀升,不止海棠,想必那里的红叶李、玉兰、樱花也都次第开放了吧?我可真是迫不及待了!
可这一趟,竟是白跑了。尝试从好几个路口进去,都被蓝铁皮挡住。我询问路边的清洁工,才知道里面修建,不让进,哪儿都进不去。
顿时颓唐,像泄了气的皮球,直挺的身子往后一靠,瘫在座上。“我想看花!我想看花!这么好的春光,阳光正好,微风不噪,待在家里太辜负了!”我心里嗷嗷叫。
当然,我没有任性的习惯,我还得顾及一下先生的情绪。毕竟,他在做他不喜欢的事情。于是我试探着问:“我们去尖山看杏花吧?”他没有回答,但是手里的方向盘,已然转向了去尖山的方向。我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一路,新柳如烟,黄云一样氤氲在道路两旁。我自言自语:这柳树,一天一个样。我们学校操场边上的,体育场里的,咱们大鸿路上的,都越来越好看了,嫩嫩的,软软的,像小丫头似的。
可是路上的车越来越多,走一会,堵一会,先生渐渐不悦。我不时的提及一点话题,说些他感兴趣的事,好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也让他看几眼他侄女发的小训训的照片,他说黑了,胖了。
就这样,勉强又往前走了一段,但还是不顺畅,走走停停,这让性子急躁的先生几欲调转车头。就在这时,我看到一张大海报,突然想起来:伏羲山杏花节?哎呀,怪不得这么多车,想必都是去那儿!
说起杏花节,我从来没去过。我虽然喜欢在山尖上眺望,在山坳里跑,在山坡上打滚,但我不喜欢太吵闹。我总觉得看花要安安静静的,就像王阳明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倘若满山都是花花绿绿的人,那花满耳朵都是喧嚣,还如何呼吸清新的山风,与蜂蝶私语?
先生也不喜欢凑热闹,这下,果断的准备回转。这时,刚好有一个向左上方的岔口,我戴着眼镜,一眼瞧见这片野山坡上,有好几棵大杏树,满树繁花,开得正是热闹。旁边似乎还有两座红墙庙宇,在这荒山上,竟然醒目得很,就赶紧提醒先生往那儿去。
车子走了一截土路,在庙宇台阶下的石碑前停下来。石碑上的刻字看不清楚,但庙门上方“中岳大帝”几个字却大方有力,黄澄澄一片辉煌。我没有看第二眼,就撒丫子向土坡爬去。红土沙软,几次差点滑下来,但我还是凭借小时候爬高上低的童子功,顺利爬上去,拨开荆条、蓬蒿、野枣树、刺棘,磕磕绊绊,终于站在一棵大大的杏树下了。
我的心,激动的快要飞出来。我赶紧按住,又退出几步远。杏花啊杏花,想来看你不容易啊!还好,无论如何,我还是来了,此刻,就在你的身边,只要你俯身一下,就可以看到一个身着香芋紫卫衣的女子,米白色裤子,小白鞋,被藤条扯毛的头发黑黑的,小卡子滑到一边就要掉下来了。
满脸的痴,满眼的欢喜,这么近,这么近,这时,竟不知如何走近去看它们了。我走得很慢,笑着,我确定花儿可以看到我的笑,因为它们几乎触地的花枝,很快就送到我跟前了。我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捏住,先凑近了鼻尖去闻:恩,是小时候的气息,一模一样。那时,院内院外都有杏树,花开时节,蜜蜂嗡嗡的闹,忙得那小样,可爱得紧!奶奶和我都喜欢那杏花簇簇团团,把枝全裹了,远看,竟如白雪覆盖的一个麦垛子,无一缝隙。
“上来呀!这棵开得可好看!”我喊在路边无事可做的先生。我觉得,杏花这么美,我心里快要装不下了,我需要分享。
“你自己看吧。”他懒懒的应我。唉,好吧,不可强人所难。我眼看他又钻进车里了。有一年他也是这样窝在车里,我下到山坳里把所有的杏花都看了,气喘吁吁,等我上来的时候,他竟然睡着了。
这里好静啊!没有旁人,没有嘈杂,只有我和花,花和我。我们相视而笑。我是幸运的,仿佛整个的山坡都是我的;这里的杏花也是幸运的,不必忍受人头攒动的悲哀。我站在树下,转着圈的看,高处的,低处的,每一枝都觉得好,每一朵又都不同。红色的花萼,粉白的花瓣,黄色的花蕊,怎么看都不满足。
此情此景,南北朝时瘐信的诗浮上脑海。“春色方盈野,枝枝绽翠英。依稀映村坞,烂漫开山城。”况且,不远处,还有一棵更粗壮的老杏树,也是老当益壮,开得如火如荼呢!左边再往上,竟然还有三四棵并列,浑身上下淡妆浓抹,俨然比美,一棵比一棵繁茂,一棵比一棵生机,谁都不认输!
坐在树下的青石上,晒着暖阳,吹着暖风,欣赏着它们姣好的容颜,深嗅着它们清淡的花香,一时间,如在深山,如在云上,所有尘世琐碎都忘却了,所有繁杂郁结都松散了。只有自己,和这几棵美丽的杏树,相互伴着。
如此,足矣。
在这样一个周末的正午,先生载着我,把我送到了这些花的身边。
不负春光,不负卿。我是如此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