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之间,想起来移民。移到哪里呢,在近乎空白的心里翻腾着,精神的落脚点在加拿大。
因为是学英语专业的缘故,对加拿大最直接的印象就是皑皑的白雪和如火的片片枫叶。从了解的情况看,那里的人挣钱都不多,但是要花的地方也并不多,除非你想住在古老的城堡里。从小的梦想,就是做一个能写很多很多本书的人,想象着小学时期的语文老师对我竖起大拇指。很小很小时,我就对村子后面那片巨大的坟冈墓碑上的字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常常一个人坐在那里研究先人的各种故事,连要赶的牛走丢了都不知道......经常被冷风一激灵给吹回来,望着渐薄的夕阳,吓得自己连蹦带跳地跑回家,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因为,老人经常就讲故事,说昏黄时是鬼魂出没的时间,它们会紧紧跟着你,如同你的影子,快慢跟你保持一致。我是少数民族,小学毕业都还不会讲汉语,却因为觉得汉族同学在学习语文时占了便宜,觉得心里不服气,所以才拼命要学语文,甚至自不量力地想要当作家。现在想想,那种理想,是多么美好,多么具有冲击力,足以让我冲破语言和文化的双重藩篱。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七月十五鬼节的时候,爷爷会带着我们在祭祀用的红包上,郑重其事地写上“先考/先妣某某大人收”,然后落款写“中国某某省某某县某某村”等等。当时,我的思绪,就如同那袅袅升起的火烟,在湛蓝的天空或灰白的云彩里冲上云霄,与我的祖宗开心地交流着......老这么念叨,就想着要写好多好多的话,认认真真地跟他们交谈。
及至参加了工作,做了翻译甚至综合性服务工作,甚或到了北京,却随着岁月的蹉跎湮没了那个小小的梦想。生存的压力如此之大,甚至最后都成了自己不写东西的借口,有时候还挺不要脸地翻翻过去发表的数十篇小文,感叹着易逝的韶光清淡了菜地边那彩色的牵牛花。现在,能让自己感动的,似乎都是过去的事情,要不就是孩子天真的笑容。转过背去,教人力资源的老师经常讲,大家脖子以下都一样!心灵的种子,被如同棉被一样的岁月,一层层覆盖,年年进行深耕的日子都无法把犁钺触及到梦想的脸。在曾经的日子里,我如此痛恨割破我手臂的玉米叶子,痛恨让我摔倒无数次的山路,痛恨如火的骄阳下那每天都需要浇水两次的庄稼......多年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些记忆和意象,就是我身体的血肉,就是我心灵的呼吸,更是我在这个星球上独立于其他人的标签。我没有办法,更没有理由拒绝随时跟随我的影子,因为我需要阳光,需要那片充满不同温度的阴凉所在。我的身体每天穿梭在北京的城市里,就如同幼时的我每天穿梭在春华秋实的阡陌田亩之上。只有夜深人静时,偶尔听到的蛙鸣,才让我觉得自己的呼吸,从逝去的时光里突然延绵到今日。
再回到加拿大来。我对这个听上去很熟悉的国家,其实可以算是一无所知。移居到多伦多的我的老师告诉我,要是你能移民过来,这里的冬天很冷很长,哪儿也不能去,刚好可以用来写书,实现你作家的梦想。这句温暖的话,让我突然明白,我需要的不是加拿大,也不是其他任何地方。那个如诗一般的田园,那纵横交织的田埂,那淤泥中咯了我的脚的贝壳,以及三番五次把我从背上扔下来的小牛犊,才是我心灵最终的栖息地。虽然没有生活在田园,但是我自己,却一直生活在田园的状态里。在这个如水一般开始清凉的初秋夜里,太阳正照亮着加拿大的土地,我的鼓膜里闪过一阵快递小哥的三轮车声。在这个世界上,任何时间里,总是有人入眠,有人独醒,有人在用加拿大这个名字,小心谨慎地护着自己田园里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