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昨天放晴,今早起来,窗台竟霜落一层。倘若文竹放户外,它该披一层素衣给我看。含绿迎白,给我怎样的清爽呢?
印象深的霜落是野外,草上庄稼上落一层,敞开胸怀的空地上落一层,如一场小雪。霜临长野,冬叩柴门,这是冬天步入乡村的前奏,人都知道该加衣添被了。先前思妇寄给征人的寒衣,在这时大多都到主人的手里了,或漠漠穷塞,或长长驿途。
抬头,对面那棵大叶杨上有三个喜鹊窝,与它相邻的树上竟无一个。鸟们也扎堆怕孤独吗?夜静霜冷,窝里的鸟会挤得更紧吧!一个窝里多是两只鸟儿,再冷它们靠近也就不冷。孤单的鸟儿身下柴草铺得再厚也不会暖和。霜落后月亮升起,那晕黄带来的是温馨还是清冷呢?这孤单的鸟儿如果心有远志,准备振翅长空,到另外的异途,它何惧暂时的寒苦呢?让那些温存者自在甜蜜,它天明要拂去一身清霜飞向远空。
只是,它总要落脚吧。未知的异地,可有温巢如春?或者,巢不是它多考虑的,飞才是它的宿命。不问不语,只知展翅。
那年在南阳的乡下,见清灰色的瓦上落了薄霜,衬着苍苔和瓦松,沉静如古。瓦下的旧房里住着九旬的老妪,一个人生活了三十多年。走出窄巷,见有卖浆的老汉长腔悠悠,有人就掂着竹筒灌浆来。他们身懒,另外的几个人已经从地里回来了,拽了大把的小蒜,准备中午做浆面条,加上香油和小蒜。南阳古属楚地,民风有异中原,他们的忠厚肯干从话语里溢出,让我一下子想起在北京结识的南阳朋友。卖浆的老汉眉毛细而花白,如落霜粉,我拿这和他开玩笑,他一点也不介意,笑中更显慈眉善目。
还有一年在淮河边。河上渔船,船上人家,早上起来,船头一层霜,船舱白茫茫。船边的鱼鹰无精打采,船上的小狗却欢得不行。我在岸上看它们,没有见人。过了一会,有书声从船里传来,是小女孩的清声。不久,炊烟燃起,撑船的汉子解缆问桨,要到下游去了。他一俯一扬,他的女人也一颤一颤,书声好像也一起一落,慢慢远了。看不见舱上的霜,只有茫茫……
六年前,网上搜龚咏雨的作品时,搜到江南小镇初春的照片。门前的湖水刚刚回暖,岸边的小柳才始身软,一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通向一个齐整的人家,只看见房檐,看不见其它。房子西边,紧挨的是一条小河,有三个穿着棉袄戴着围巾的小女孩,走下几级台阶,在河边玩呢!她们在逗了。水里有她们的笑脸和笑声,那鱼虾会躲得远远吧!一个更小的男孩,好像她们的弟弟,被撇在远一点的地方,他大声喊叫,她们好像不理他,小家伙在哇哇叫。细看,小男孩穿着靴子的脚下的细草上,有莹莹的白点——清霜。
我担心自己看错。求证我江南的朋友,他们说霜是江南早春的稀客,但不会绝迹。有过了几天,他们寄来一张照片:落霜的岸边,一个孩子以柳枝为笔,大地为纸,清爽为墨,挥毫作画……这个形象在我的记忆里留存到今天。
夜静,有时思路却分外清晰。曾经的故人,依稀的剪影,都到眼前。完整的故事早已寥落,个别的镜头却如霜清俊,如玉光洁,永存与心。
今夜还有霜吗?醒来时的钟声,回响在谁家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