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习习,艳阳高照,这样的好天气,局里安排下午去小新村慰问李婆婆,这样的好差事粒儿是断然不会拒绝的。粒儿大学毕业考上了县里的公务员,被安排在县民政局上班,这一干就是三年,对于简单而又热心肠的她来说,这份对于她再合适不过了。
吃过午饭,她便带上这次的慰问品米面油和老人爱吃的糕点就出发了。这几年新农村建设,这条进村的路硬化成了水泥路,车开起来还算顺利。粒儿悠闲的开着车,思绪也随着夹稻欢迎的金色稻田飘到了3年前,那是粒儿第一次见李婆婆,当时李婆婆刚满70岁,身体还算硬朗,自己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尤其是做得一手可口的饭菜。 李婆婆平时总是话不多,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爱听戏,爱摆弄她的玩具。说起玩具。那是一个用上等榉木做的一个玩偶,可以活动的四肢,精心雕琢的五官,显得活灵活现。粒儿总是很好奇年迈的李婆婆为什么还喜欢娃娃,但每次也不好直问。
李婆婆一辈子未婚,人到晚年,还是有些寂寥,好在现在政策好,政府已经把她作为重点关注对象,隔三差五就会安排人来看望老人。而粒儿就是她的责任人,这一关照就是三年。三年下来,粒儿对李婆婆也算是非常熟络了。
粒儿开车技术不算好,50公里的路开了近2个小时,快2点钟,小车终于驶进了李婆婆所住的村庄。婆婆家住的是以前的木结构房子,看上去充满了年代感。停好车的粒儿边喊边顺势去推大门,大门发出老式门独有的吱啦声也算是提醒主人有人进来了吧。不过几乎同时想起的“当当”的两声老式时钟的报时声把粒儿着实还是吓了一大跳。
每次粒儿来李婆婆家就感觉像穿越到了70、80年代,时间也仿佛静止,和城里的热闹和快节奏相比,简直就是两个平行世界。尤其是这几年,村里的住户越来越少,每次粒儿来都会觉得有一种苍凉感。婆婆家里全是老物件,也许是因为太缺乏人气,这让一直在城里的粒儿心里还是多少有点害怕。
粒儿喊了一声婆婆,没人答应,房子里安静得可以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房门开着,粒儿想去房间看看,只听到一声虚弱的声音:"谁啊",粒儿听到声音加快脚步走向房间,只见李婆婆躺在床上,看似有些虚弱。她赶紧摸了摸婆婆的脑袋,略微有些热。婆婆见粒儿进来,原本虚弱的声音稍微提高了点音量:“丫头,你咋来了,我这两天每次吃完午饭就觉得浑身又没力气,躺下睡睡,睡会儿就好了”。这三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面对生病虚弱的李婆婆,老人的病真是可大可小,粒儿有点担心起来,她马上给局里张主任打电话。张主任是她的领导,李婆婆的情况她也最清楚。因为李婆婆无儿无女,她建议让村支书老胡配合粒儿送李婆婆去医院检查。粒儿把领导的意思告诉李婆婆,李婆婆一听要去医院,有点激动,说自己不去医院,她一辈子也没去过医院,看得出来那是一个让她恐慌的地方。
婆婆这样的反应让粒儿不知所措,她下意识的让婆婆不要多想,现在医疗这么发达,有病要早点治疗。
好像完全没听到粒儿说什么,李婆婆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话:“我是不会去医院的,医生也不是啥都能治,我一觉就会好很多,就算活不了多久,我也活够了…”
粒儿没有办法,跑去找村支书老胡,和老胡说了情况,老胡毕竟年长,遇到这种事情还是理性些,两人一商量还是决定把李婆婆送到医院去,还好李婆婆很早就是五保户了,在县城的治病几乎是不花钱的。他俩来到李婆婆的房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李婆婆渐渐地沉默起来,老胡示意粒儿一起来扶起婆婆上车,李婆婆嘴里嘟囔着,也没有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沉默的李婆婆像突然想起什么,对粒儿说:“丫头,等一下,我去收拾一下。”
粒儿和老胡愣了一下,只见李婆婆蹒跚地走回房间,把床头放着的木质玩具小心地放入要随身带走的布包里,又走到厨房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洗漱用具。
李婆婆这下心甘情愿的同意去医院,让粒儿和老胡悬着的心放下不少,他们收拾出一个尽量舒适的座位让李婆婆坐好,老胡和李婆婆一起坐到后座,有什么突发情况也方便照看,依旧是粒儿开车。这次粒儿的心情不像刚来的时候,此刻的心情是紧张而沉重,还有些许的恍惚。她突然意识到此时她如此重的参与到一个老人的生命中,想到这里,她加大了油门,她想赶在下班前能到达医院。
一路上李婆婆几乎是沉默的,偶尔干咳两下,平时爱聊天的老胡此刻也略显深沉,这种平日里略显尴尬的场景此刻却显得格外合乎时宜。
车外的阳光逐渐变得温柔,季节是刚刚好的季节,在粒儿一路加足马力奔驰下,他们终于在下午4点45分到了医院—吴田县人民医院,这也是县里唯一一家三甲医院。粒儿的同学黎勇在医院肝胆外科上班,她拜托李勇帮忙挂号安排检查。因走了绿色通道,李婆婆在下班前被安排做了一些必要的B超检查,血液相关的检查要等到第二天上午。在小县城有关系自然很多事情都变得简单而高效。粒儿有同学李勇的帮忙,在下班前顺利安顿好了李婆婆的病床。李婆婆在自己的病床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躺在病床上精神好像也好了不少。
李勇把粒儿叫到办公室,拿出李婆婆的CT影像片,指出右腹的一个区域,粒儿看不太懂,但是隐约看到是一块黑色的不规则物,李勇以专业医生的口吻边指边说道:“这里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占位,很有可能是恶性肿瘤,结合其他部位的B超,也有多处的占位,疑似转移征兆,简单的说,这很可能是恶性肿瘤。”粒儿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健康硬朗的李婆婆会得如此重的病,她觉得太震惊了。黎勇接着说道:“如果我估计得没错的话,她现在是会有疼痛的感觉的,发热其实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征兆了。”粒儿下意识问道:“这种情况还能活多久?”黎勇略微迟疑了下:“不超过6个月,当然一切还要等明天的进一步增强检查才能确诊。”
粒儿有点木然,她下意识的拿起手机给主任打电话,她把情况向主任一五一十的汇报完,主任还是人间清醒,她一边安排人查询资料库里李婆婆的近亲情况,一边对粒儿说暂时不要告诉李婆婆这个病情,一切等正式确诊了再做安排。
粒儿记不清是怎样走回了病房,给李婆婆安排的病房是一个三人间,进去的时候,除了李婆婆躺着,其他两个床的病人还有两个家属在聊着天,好像在互相倾述着自己的看病经历和感受。人有的时候挺奇怪的,痛苦有的时候遇到同病相怜好像立刻就不会觉得自己有多惨,尤其是这种重症病房里,可能只有在那个时候人才能做到活在当下,因为你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粒儿给婆婆安排好晚饭就准备先回家,和婆婆交代明天的检查也已经安排好,会有护士全程陪她,让她不用担心。
粒儿回到家里,躺在沙发上,疲倦席卷而来,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睡着了,梦里她梦见李婆婆的确诊报告没有意外的指向癌症晚期。组织上决定要一起向李婆婆说一个善意的“谎言”—隐瞒病情,他们一致认为一个老人是无法面对自己的死亡,尽量心态平和度过生命末期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李婆婆的病情恶化的很快,疼痛和完全没胃口的状态一点点地吞噬着李婆婆的生命力,直到有一天,李婆婆吐血被送入重症监护室,之后人一直处于昏迷,完全没有清醒的时候,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李婆婆随时都可能离开。粒儿觉得无法抑制的惶恐,她没想到一个人会以这样稀里糊涂的方式离开人世,她一定会有很多很多的遗憾吧。粒儿也觉得深深的遗憾,她哭得不能自已,醒来邪恶时候,她发现自己在抽泣,虽然庆幸这是一场梦,但仍觉得不安。
两天后的上午,粒儿在处理工作,电话铃响了,是黎勇的电话,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电话那头黎勇用他一贯冷静的语气说道:“已经确诊了,癌症晚期,通常这种情况生存期只有不到6个月,你们和李婆婆商量下看看该怎么安排后续的治疗。”
李婆婆无儿无女,一直也是孤身一人,连关系亲近的亲戚也没有,她的很多事情除了她自己,很多上还真是组织上在考虑。
粒儿挂了电话就去找张主任。主任的意思是还是要告诉李婆婆本人,一个人有权知道自己的病情,更何况她没有亲人。主任让粒儿去找李婆婆谈,经过那天晚上的梦,粒儿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亲口告诉一个人她的余日不多,真的太需要勇气了。她接下这个任务但是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到时候看情况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走到病房,李婆婆好像正在等粒儿:“丫头,你可算来了,我有话跟你说,我想出院,我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好治的,不受那个罪了,就麻烦你帮我办一下出院手续,送我回家。”语气里没有半点的犹豫和商量,粒儿估摸李婆婆八九不离十应该是知道检查结果了,她问李婆婆,李婆婆点点头。“那好吧,我带你回家,你等我一下,我帮你开点止疼类的药。”
就这样粒儿把李婆婆送回了老人生活了一辈子的家。粒儿说局里会安排村委会的人每天来照顾她的起居,粒儿有空也会来看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粒儿刚准备走,但是李婆婆把她叫住:“丫头,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您尽管说,婆婆。”婆婆好像是鼓足了勇气,说出一句:“如果我哪天走了,你能帮我把这个娃娃和我放在一起么?”每次粒儿都很好奇为什么李婆婆在哪都会带上娃娃,这一次她再也安按捺不住地问道:“婆婆,为什么你这么在乎这个娃娃?”李婆婆又是迟疑但终于释然地说:“今天我就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其实我真的没有什么遗憾了,唯有这个娃娃,我走了不知道她怎么办?”
“我一直和你们说了一个谎言,当然我并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只是不愿面对过去。”李婆婆淡淡的说:“这个娃娃,她就像我的孩子,我结过婚,也有过孩子,只是……”那天李婆婆出奇的健谈,她娓娓道来,往事浮现,一切已云淡风轻,粒儿看到李婆婆那经历岁月风霜的脸在一点点的舒展,最后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天,她看到面对死亡最好的样子。或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