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初夏,从瑞士调到新加坡。花园城市,居民友善,想说多少中文就说多少中文,再也不用担心加班没地方吃饭,而且工作也已经没不像在瑞士总部那么疯狂。可半年多时间,我却再也没有旅行。周末宁愿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渐渐的,连同事和朋友的邀约也懒得参与。
曾经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却不知道为什么,离开新加坡的时候,连当地知名景点,都没怎么去过。或许,也正因为此,才会在某个失眠的晚上,冒出这样大胆的念头:30岁前,给自己一年时间……
可为什么偏偏是非洲呢?
还记得飞机落地非洲大陆的那个晚上,从传送带拖下40多斤的背包,在地上死沉地怎么都拽不起来,最后是整个人仰面朝天躺在包上,两手撑地,双膝跪起,才勉强背上,但没走几分钟,就觉得锁骨快被压折了。
肯定是不会跟团的,也没有自驾的技术。就一个人披星戴月地转车赶路,最初的行程安排得紧凑,常常一整天都顾不上正经吃饭。这里不比当初在欧洲小镇的周末消遣,到穷乡僻壤去看历史遗迹,常常几个小时的车程里都人迹罕至。在落脚的地方,能有个飞土扬尘的集市,可以花几块钱买到只烤鸡,已是无比满足的饕餮。
于是,小餐馆里的烤鸡加薯条,风卷残云地吃到最后,还没来得及洋洋得意于自己的适应能力,就触目惊心地看到了,盘子里,薯条边,油炸得很是透彻的,一只黝黑的苍蝇!
这里,是非洲。
是的,如果这里不是非洲,我立马跳起来抗议,即使得不到赔偿或道歉,至少也要让其他食客明了这里的卫生状况。可是,这里是非洲啊。如果想要整洁有序,我自可以留在新加坡,一个多月前租住的公寓,每隔两天就有阿姨打扫。是我自己抛下一切,大老远跑到非洲来,扛着大包,挤公车,住青旅,吃到有苍蝇的食物……
最初只是因为骨子里的贪玩。非洲和南美,是我这辈子一定要去的地方。即使把所有年假攒在一起,也肯定没法一次玩个痛快。况且这些地方不比欧美,需用吃苦的自助旅行,不想等到退休以后,怕没有体力再随心所欲地折腾。
我想,至少可以给将来每一个加班的夜晚留下些美好的回忆。
毕竟,再过几个月,我就30岁了。
时间就这样匆匆过去。一直在跟时间赛跑,本科毕业后,我是公司最年轻的分析员。可那又怎么样呢?光阴转瞬即逝,际遇总是最难捉摸。一时间,同学结婚生子,朋友跳槽升职,本来一直跑在最前头的我,却好像中年危机提前了一样,没有了当初不顾一切向前冲的热情和动力。
对于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我的记忆都是模糊的,除了一张A4纸的光鲜履历,没有什么值得提起。在瑞士时那些漫无目的的游走,越是见识,就越贪心,越是寻觅不到,就越止不住探究。我渐渐难以接受,职业规划里写得清楚明白的,五到十年以后,我该过怎样的生活——竟暗自奢望着,能否尝试下不一样的人生。
因为,我不能不远行吧。虽然临行前我也说不清自己想要找寻、赢得什么,但我知道,眼前的生活,不能再继续下去。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只是觉得压抑,我拼命挣扎着想要坚持抵抗,结果却只把自己搞得更加心力交瘁。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放下一切,说走就走的勇气——我也没有。人越是长大,犯错误的成本就越高,尤其是那推倒重来的决定,即使没有之前的思前想后,也难免之后的纠结忐忑。可拖得越久,就越难改变,很怕再没有机会“推倒重来”。不甘心,可又不决绝,就只能原地踏步。那还不如,就让我尝试一下,哪怕就只这一次偏离既定轨道,哪怕再回来会落后很多。
就当这是迟到的青春期吧,是一个乖乖女在将近而立之年的第一次叛逆:不对任何人负责,没有具体计划和切实目标,只任性地做一次纯粹让自己开心的尝试,以告慰我那为了简历上光鲜的学历和工作而付出的青春。
虽然出发前并不清楚自己究竟要找寻什么,可内心深处,一直渴望着,却是比风景更多。或许,就是想要一场意想不到的冒险,所以才来到这绝对陌生、貌似落后、神秘莫测而又野性不羁的异域非洲!
这可绝不是单纯寻找刺激啊!我很清楚这样一个“间隔年”的代价:薪水的损失是小,中断的履历和模糊的前景才是更大的“不确定性伤害”。但30岁的旅行,不像学生时代满是懵懂的憧憬,也不会是退休以后,因为阅尽人生百态而抱着既有观点。30岁的旅行,即便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可以期待,也正是因为这不清楚和不确定,才会给接下来的人生,带来更多的可能性。即使最终没有得到什么答案或者达成什么目标,至少也会留最美好的回忆,能支撑我度过,“间隔年”回来后再继续奋斗的日日夜夜。所以,这一路上遇见的种种,不管带来的是欢笑还是惊悚,都是神的礼物,包括那只苍蝇。
于是,大嚼着烤鸡,却在薯条边发现了一只炸得透彻的黝黑苍蝇时,我竟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既然是我自己要来非洲,自然就要接受他本来的样子。
至少,在非洲才两周不到,已经能背着那个又添了不少分量的“怪兽”,健步半个多钟头了。这一次,我没有再原地踏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