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多绮丽,有清伤。
词,上接着一个伟大的时代,那个时代将整个中华的壮阔都用包容的态度融汇其中。文以载道,以诗为文,于是整个诗文中都带着一股苍生之叹。
中国人喜欢站在一个极大的视角下去看待世界,看待苍生,就连:“清泉石上流”都带着大世界下的人生观。
唐代的诗就是这样,诗文交融,从而以载道苍生。唐朝的境界博大,却将诗人的一缕愁思,一股关于自己的牢骚,一直飘进了词中。
词发于南朝,取于隋唐,变于五代,后盛于宋。本是曲子词变化由来,是茶余饭后的玩乐之用。虽然在格式音律上较为严格,不过若只为玩乐,也并不会像诗那样整整齐齐,一字不少。
所以,当词只作为一种娱乐的时候,它的疏解功能就得到了很好的运用。它没有了“载道”的束缚之后,更带着作家的内心聒噪与那一番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无聊思愁,像玩笑般的娓娓道来。
所以词,可以说是作者内心的怅惘甚至是那一丝小闷骚。
前期,词不过调笑,中期白居易等人开始小用,直到晚唐衰微、五代十国相互交替时多用,到宋时,词终于成了一种全新的写作。
既然有词清丽,要写出那种“伤”的气质,女人便成了词人们的写作对象。通过女子的眼睛去表现自己的感情,带着那点如水的清爽,又有一种我见犹怜的伤感。
艳词中胭脂浓重,多唱粉墨,有些是媚到了骨子里,粉黛太过,反而腻的不行:
钗长逐鬟发,袜小称腰身。夜夜言娇尽,日日态还新。
《花间集》中浓情蜜意,多有花红柳绿。不过在第一本词集中,已有很多作家用女性的视角来写句子了:
如: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
又如:暮雨凄凄深院闭,灯前凝坐初更。
闺怨和深宫明月齐飘絮,用夜余下的墨迹将女子那双眉眼处带出仿佛白云小笔勾挑过的媚色。由此走出的词,和着曲缓缓唱罢,心中的那份无处发泄的牢骚便轻轻的随着筝弦的尾音勾了出去,一切如涟漪,归于平静。
女子如水,更能感受长夜漫漫的寂寞,词人将自己的愁思融入,让词与曲都脆弱清伤了起来。然而整个闺怨在词中,不过是停留在个人情感的抒发之上,再清的闺怨,却还是有一股无可奈何的牢骚气。
作为“花间鼻祖”,温庭筠在词中的地位不容忽视。他的词在《花间集》中收录66篇,推为首作。其词中也多有女子,比如这一首: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春日明媚,不知春晓,于是懒懒的起床画眉梳妆。对镜仔细看了一遍,算是一个精致的妆容了。拿起针线,鹧鸪也成双。
写女子一日常,是一篇很正常的花间词,不过细读之后总有一股埋怨气。女为悦己者容,那个能让自己开心的人不在,即使比过春色,也不过了无生趣。鹧鸪成双,而我呢?不过亭台楼阁,空锁寂寞罢了。
女子的孤单在字里行间表现了出来。仿佛一汪春水,飘进了沁芳溪,总会有个柔弱的女孩子,感叹花飞花落,容华终老。心上的人不在,那汪水,也流的更快了。
中国文化中,比兴之词甚多。其中比兴之用较多的,且著名的,除了《诗》外,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离骚》。《骚》中作兴良多,如香草美人,在之后就一只成为了品格高洁的人的代表,而配香草也成了之后诸多士人的喜好。从而诗词歌赋中寻找意向,便成为后代文学理论与审美的一个重点。
于是,在张蕙言的《词选》中,这首词又被提了上来。
《楚辞》中有一句有名的作兴:“众女嫉余之蛾眉”,“众女”指同朝的不肖之臣,而“蛾眉”表示“我”的美好品洁。传闻屈原被排挤,其中不少有小人作祟,只能自保自清,自佩幽兰。
微言大义。
所以再看“懒起画蛾眉”,“懒起”是因为无人赏;而“蛾眉”,则是若桃李。一个长得如此美丽动人的女孩子只能锁在深闺等着别人,而我呢?
正值晚唐,虽是出生名门却不受重用,朝廷颓败,才高八斗又有何用?不过是轻弹一曲,换了浅斟低唱。
张蕙言观微言感大义,这么一品,温庭筠的前后事与他的诗串联在了一起,于是女子的闺怨便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有深意。
不过要是真的这样去评价每一个作品,其实也太过较真了。有些作品中,只不过是一些若有若无的唏嘘,若被这样广而宣之,反而没了什么美感,到觉得太束缚,不自然了。
中国文学作品讲两种表达,一个是得意忘言,一个是言不尽意。词与曲不可分,所以作为一种独立的审美个体时,往往有一股音律之美。音乐婉转流动,词中也多了一股子魅色。所以词,微言大义赏析尚可,但是,换一种方式其实会更加自然,比如看其境界。
所以王国维夸赞“菡萏香销”一句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而《人间词话》批张蕙言微言大义,也是很有道理的。
闺怨可用,但是要看境界。若用的不好,刻意赏兴反而坏了气氛。
然而,词是作者观感的一种表达方式,不过少了许多束缚罢了,如果硬要用赏析之名在词的外面套上了好多个框架,反而生硬的不行,甚至不知所云。
作为音律与视觉的双重观感,词,交给我们自己去感受,这样反而比较好。毕竟词不尽意,话说一半,懂你的人自然会懂。
而张蕙言的微言说和王国维的境界说本身并没有错,这些想法都是他们通过文字与词人们引起的一种共鸣。读者有些时候更像变色龙,当诗人给予了读者一种心理环境,读者会给他们一种反映,而文字的美妙之处就在于,那种反映会随着自身心境的变化而发生变化,从而以不同的方式解答出不一样的意境。正是因为这种读者反应的多变性,与词人自身的境界眼界结合,才有了如此美妙的文化传承。
所以闺怨之中,有人看色,有人看淫,有人看孤,有人看痴。从中如果能看出千般心思时,读诗读词的方式已经不在重要,这时,词已经不在属于作者本人,而是属于一个桥梁,去架起你自己的人生之路。
最后,淡淡一笑,再也不是少年的鹤飞冲天,而是轻手去了浮名,换了浅斟低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