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风无情五七
人生最大的悲伤与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一个怎样的悲痛家庭,在我的脑海里多少年回环往复思考着,并未得出一个所以然来。尽管悲痛,还是决定写出来,任由世人评说、唏嘘与悲叹。
夏日的傍晚凉风习习,在空旷的田野里撒欢奔跑,许是儿时最快意的事情,用长长的雪草编制成裙子,臭美的手舞足蹈。十五六岁的长凌很轻易的就可以把五六岁的我抱起来,在空中旋转,笑声传遍田野。
按照辈分长凌需得叫我姑姑,因为年龄太小,从未按照祖辈的规矩来,依然相互大叫着名字。不知从那里他拿出了一对铁做的花公鸡,扣动发条可以交替啄着盘中的嫩叶,我们换了好多次的红薯叶,看着每片被啄的稀巴烂的叶子,放声大笑。
就是在这个朗朗夏日之后,瘦弱文静,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他走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便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然而悲伤远远没有停止,这只是刚开始。
长凌的三叔我叫他学哥,长我十五岁左右,他娶媳妇的时候,天下着小雨,满路泥泞,但不影响这场喜气洋洋,小孩子们屁颠屁颠的跟着吃喜糖,我也不例外。印象极为深刻的是某个深秋之夜,我最爱的那条纯黑发亮的好朋友黑虎――跟了我至少三年了甚至更久,不记得了。有天晚上它居然疯狂的大叫,跑着叫着,还旋转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两只眼睛通红。学哥说,它得病了,留不得,给我家人说,不如趁黑虎还活着给它一刀,然后煮了吃了。就这样黑虎成了盘中餐,由此我极度讨厌甚至是恨了学哥。也是在这之后,我们又养了大黄和花花,都给它们养老送终了,不可能再食其肉了。
夏日又一个雨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学哥家门外面聚了好多人,随后得知,学哥没了,他的老大堪堪两岁多,老二刚一岁,人间悲痛竟何如此。他的一双眼睛特别的大,还总是喜欢使劲睁眼,四周的眼白总是露出来。他总喜欢将我抱起来,放到树干上,让我双手环抱着树,双腿也圈着树,然后他就撒手不管我了,任由我在树上大喊大叫,实在不行,我便顺着树木向下滑,裤子总是被磨破。他总喜欢逗我,让我又哭又笑,但他却没了。
长凌的奶奶,我叫她伯母,矮矮胖胖的中年妇女,讲话声音很大,她总是有眼睛流泪的毛病,印象极为深刻的便是站在拱形的大门处,让她的两位姑娘中的一位,用镊子镊了倒进眼内的睫毛,而她总是眼睛红红的,她抬着脸等待镊睫毛的情形给了我极深刻的印象。然后就是喜欢大声叫我到她家里去吃东西,那时候还小,她一叫,我还真的是旋风一样跑到她家里面去,又吃又拿,很是开心。然而,她在学哥离世半年后,也随着这位最小的儿子走了,或许她是担心她最小的儿子孤单,便一起有个伴吧。
长凌的大姑姑云霓,嗓门极大,总是很远就高声叫着我的名字,每次都是人未见,声先到。她出嫁的地方就和我们这里隔过去几条街,所以她常常回到娘家这边来,快人快语,每天乐呵呵的,然而或许上天喜欢她的笑声,在她的母亲离世后没几年也便随着胖伯母走了,徒留了她爽朗的笑声在脑中回荡。
长凌的堂妹也即学哥的长女,乖巧伶俐,讲话总是柔声细语,白白净净的,一双遗传她父亲的大眼睛炯炯有神,每日里脸上总挂着笑脸,让人心生怜爱,小时候很乖乖的跟着我很认真地叫我姑姑,而我作为小朋友被这么个老气横秋的称呼也逗的极为开心,快乐地答应着。然而,莺莺堪堪过了十八岁生日,也随着他的父亲、奶奶、大姑和堂哥去了。甚是痛惜。
长凌的同胞大哥,铁凌正值年富力强之年,平时也是乐乐呵呵,前两年他包揽了绿化工程,他给我父亲几株广玉兰树,去年花开了,雪白雪白的煞是好看。可他没等到广玉兰开花便突然离开了,留下了一双儿女和年迈的父母在。
长凌的二姑姑柳青,听母亲说我幼儿时期,常常在柳青的怀抱里取暖,我儿时的印象里也确实与柳青走的最近,她喜欢让我叫她大哥,不知为何。她左侧脸上有一个绿豆大小的小坑,是我的最爱,每次她抱我,我都要摸一摸,然后说,我要找一个木匠要个刨子帮她刨平。每次她听到也总是开心的大笑。那个时候还没有眉笔,为了臭美,用火柴棒点燃后,留下炭黑色的梗,拿来描眉,我也跟着臭美,非要让她给我也描一描,然后看着镜子里面两条黑虫似的大黑眉毛开心的转着叫着。她也有很坏的时候,有一次刚做好的红薯汤饭,她夹着一块红薯,让我张嘴,她说那么甜她都不舍得吃,要让我吃,我很开心的张开了大嘴巴,结果她要逗我,为了烫我一下,看我赶紧吐出红薯,大跳大叫的,她开心的一手端碗一手捂着肚子大笑,而我气急,用短小的腿不停的踢她,她却也不恼,任由我发疯般的踢她,她还一直笑着。等她新婚的时候,我哭着闹着,非要跟着她坐在马拉的婚车上,母亲很是无奈,只好让我陪着柳青一起坐到她的婚车上,让她抱着我,还好她出嫁的地点也非常近,十分钟之后就到了她的新家,我很开心和她一起下了婚车。立时被她新家里的吉他所吸引,抱着吉他便把柳青忘记了,开心地拨弄着吉他。再后来她怀孕了,挺着大大的肚子回娘家,我每次见她一定要趴在她的肚子上听一听,其实什么也听不到。再后来搬家,我们成了前后院落,尤其是寒暑假我放假回家,每日天刚蒙蒙亮,她总像是吊嗓子一样唱戏,声音又尖又细。后来我让母亲告诉她,能不能早上不要唱了,影响睡觉,后来还真就没听到她再唱过。柳青也真的是可怜人,刚嫁过去才两年的时间,她的男人便又找了个女人,弃她而去,但她却执着的等待,这一等便是一生,他的男人始终没有回头。听老一辈的说当时他男人看上的是他的妹妹,而她的父母非要将她嫁过去,酿成了如此人间悲剧。去年八月十五时候,她熬了一生,终是没有等到他男人回来,撒走而去了。而我刚好回老家,碰到她的离去,却没有勇气参加她的葬礼,我站在楼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她的墓地,看着挖出的潮湿的新土,看着她的棺材缓缓降到墓坑里,我的眼泪不知何时早已满面。鞭炮声,唢呐声,声声入耳,而我却充耳不闻,独独回忆着过往。
长凌的爷爷,我叫他伯伯,在柳青走后的半年里,也走了。他育有三子三女,子孙十二个。然而这些年,先他而去了一子两女三子孙和他的老伴共七人离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怎样的悲伤与心痛。伯伯已至耄耋之年,我见他最后一次的时候,他还很高兴地颤颤巍巍的一个人要到菜园子里去,因为他在菜园子里的那间屋子生活了大半生,他对那里情有独钟。小时候他总逗我让我叫他伯伯,而我感觉很害羞,见他总是喂喂的叫。后来我要到菜园去常常找他借小工具时候,他总打趣我说你找喂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面对一家子人的纷纷离世,我该报以怎样的心情去面对,除了痛惜无奈心痛,我该如何。他们每一个人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都留有极深刻的印象。不知道上天为何独爱这一家人,一定要带走这么多人,我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写完这一家人除了压抑的心痛之外,浑然失去了对外界的其他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