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未枯,而树已白头。今年,冬的脚步赶到了季节的前头。
初雪的到来点燃了人们久渴的心情,那热烈的气氛似乎让空气都要跟着燃烧起来,群里圈里频频上传的都是关于雪的图片和话题,雪已经被炒出了热气,流转于言语之间,传递于千里之外。的确,冬的盛宴如果没有雪的赴约,确实是一种遗憾。
而此刻,我却和一群沉默的人以同样低落的心情坐在中医院的中药房里,焦虑而又有几分无奈的等待着取药。安静、落寞,还有些微微的疼痛……。如同窗外那些被积雪压的半垂失去了生气的洋槐、法桐,依然青葱,却终究敌不过飞雪突如其来的侵袭,冰冷的现实成就不了一颗骄傲的心。
古香古色的中药房,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溶和着微微的疼……这些都是我所喜欢的味道,我不知这种带有一点自虐倾向的喜欢算不算一种怪癖,都说人生苦短,我想,淡淡的苦涩,原本就是生活所散发出来的最真实的味道,它时刻让我们清醒的认识自己在人生坐标中的位置,激励着自己为了能走的更远而永不停息。
我和冬天并不是一对相称的恋人。从前年那场莫名其妙的高烧开始,咳嗽便尾随而至,用尽各种办法都驱之不去,就这样若即若离与我缠绵了一个冬天,直至春暖花开,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如此盛情真是让我承受不起,那颗敏感的心,开始在每一个漫漫冬夜里为她隐隐作忧。
有些东西一旦在你的心里扎了根,就会固执的无法自拔。譬如依赖,譬如习惯……。
怀念总是需要一个契合的入口,没有比下雪天适合回忆的场景了,对雪的喜爱多因如此。透过药房的门窗,漫天都是飞舞的精灵,交汇的刹那,所有的记忆、感受、和想象也都铺 天盖地随之而来。
近二十年最美好的年华都献给了xa小学,她也孕育了我的成长。曾经班里的呀呀孩童都已为人父人母,回首之间,不仅感慨流年似水,所有岁月的痕迹都已无声的铭刻在了这里,这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无不渗透着自己深深的眷恋。不想夸大自己的崇高与无私,与那些心中有大爱的人站在一起,自己不过只是顺流而下低入尘埃里的微小的一份子,但也不仅仅是为了一些人眼中那些所谓的功利和私欲,我只想顺着自己心的方向,也为了远处那群像“大眼睛女孩”一样充满了渴望眼神的孩子,暂别了我所熟悉、亲切的、条件更优越的环境和生活,在许多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踏上了一条为期三年的支教之路,用另一种环境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如果把人生比作一场远行,那bx便是我行程中的第三个站口。
初秋的天气有些微凉,当我置身于bx的校园,尽管之前曾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也曾经有四年农村从教的经历,可是当面对四处疯长的荒草,满地的落叶,破旧的楼房,凌乱的桌椅,到处厚厚的灰尘……这陌生的一切,还是让我感觉满目荒凉。城市的安适已经阻隔了我们对四季的感触,我已经适应不了这里的温度,穿着那条不合时宜的短袖裙,瑟瑟发抖。独自矗立在风中半小时,才看到孩子和老师们陆续到来。在ax,这个时间校园早已是窗明几净、书声琅琅,老师和孩子们都是提前半小时到达学校,清扫、整理、准备……,这多年来无规自成的习惯,让校园的四季都井然有序,生机盎然。是我合不上她们的节奏还是她们跟不上我的脚步?十几年的习惯已将我对生活的热情、工作的态度以他固有的形式执拗地生长在那里,一颗温热的心脏一时无处安放。
接纳、融合、改变,需要心态和时间,一切都得慢慢来。
美好的一天总是从清晨开始。虽然每天都要比以往早走半个多小时,但常常庆幸能比别人更幸运的欣赏到日出:太阳刚刚醒来的模样像极了一个羞怯的少女,绯红脸颊总是半遮着轻薄面纱从云海中悄悄的探出,一路追随着班车,在丛林,山尖之端翩翩起舞,时近时远,不离不弃,就像两个相对的舞者,彼此辉映,又各怀心事。远处的树林早已被冬天剥落了华丽的外衣,远远望去,枝桠纤细,脉络相织,如烟如雾,像一副用轻墨润染出来的山水画,为冬的冷峻平添了几分飘逸的神韵,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心中总是莫名的荡漾出一种温情。
因为校园规划,原来老师居住的平房全被拆除,很多人都在城里买了房,所以班车常常很拥挤。早上为了能抢个座特地往前多走了一站,可惜还没走到站点就远远看见班车已经停靠了过去,暗自懊悔,今天要惨遭落单了。还好,虽不是站点师傅看见我招手还是把车停了下来,满怀感激的上车道谢。师傅问:你在哪住,怎么在这上车?我说在最近的那个点上车就没座了,所以多走了一站。话刚完就听见人群中一阵哄笑,“你真聪明,那走到青云花园(始发站)好了”。善意的调侃,我也觉得很幽默。向前走了一段,师傅说,“以后不用走那么远了,在这等着,你招手我就停。”面对这份突如其来的殊荣,顿时感激爆棚。这段枯燥的行程,因为这些温情的陪伴,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不再心生排斥。
中午食堂的饭菜虽不是每次都合自己的胃口,但不是个挑剔之人,想想能彻底摆脱了日日买菜、做饭的繁杂劳苦、烟熏火燎,二者相比,常常窃喜。偶尔下课晚了,餐厅里同事早已把饭菜给打好,不善言谢,但人与人之间的感动却常常搅拌在这些日常琐碎的点滴之间。只是当我走进在那座建于八十年代、四面透风早该拆除的危房里,躺在那个二三十人一屋,一动就浑身发抖的上铺铁床时,时常让我怀念在家里度过的那些随心所欲、舒适安逸的美好时光。房屋虽简,但人心向暖,从没让我觉得孤单。
所有来自外界环境的艰苦对我并不算什么,真正的挑战来自那群被散养惯了的小马驹子。他们总是踏着上课铃声的最后一秒才气喘吁吁,零零散散的跑进教室,翻课本、找文具,相互争执相互询问,尽管你扯破嗓子的制止,总是盖不过他们的声音,至少五分钟课堂才能归于平静。因为读书少,基础差,理解和表达能力都相对低下,三年级的孩子了,连口诀都背不熟,懒于思考、懒于回答,课堂上的互动就像难产的过程,艰难、生涩,还伴着阵痛……。抱怨、放弃、任其自然,不是我的初衷也不是我的个性,改变要从一点一滴开始。谈心,辅导,引领、激励……一切无时不在考验着我的耐性,动摇着我的决心,看着孩子们写的如蚯蚓一样满页污渍的作业,常常在订正解题方法的同时把话题岔到了横平竖直书写、踏踏实实做人,本不属我管辖的领地上去,总觉得要教书先育人是一个做老师的本分。非常欣慰,孩子虽小却能理解你的苦心,无论怎样苛责,见面总是热情的一声老师;每次课间和他们一起打乒乓球,球飞出去,总是那么多旁观的孩子挣着帮你拾;刚从班车上下来,一个女孩就把一个还带着手温的猕猴桃递到我的面前……所有这些感动的瞬间,常常自责于自己父爱般的严厉和刚硬,但我想孩子长大后一定会懂得,任何一种良好习惯的的养成,背后依靠的都是约束和自律。
同事从初见时的客气,渐渐到接触后的随意;孩子们从陌生时的拘谨,到慢慢熟络后的融洽,人与人之间相处就如同这郊外的空气一样开始变得透明而干净,没有了抵触,我慢慢开始的喜欢上了这样的氛围这样的环境。非常感谢岁月的馈赠,让我拥有一颗淡泊而向阳的心,能从容面对生活不同的面孔。
新的教学楼在冬日来临之时就可以搬迁,这更让我们对生活多了无限的憧憬和期盼。可是伴着初雪的降临,整个旧楼没有任何一点取暖措施,整个世界都冻结在冰点之下。几乎没有过度,从秋衣秋裤直接到羽绒、棉裤,窈窕淑女瞬间蜕变成一个身材臃肿的大狗熊,仍无法抵御寒冷。咳嗽这个恶魔又一次光顾,寒冷和她真是一对好姐妹,她越猖狂她越凌厉。常常讲课一大声就咳嗽不止,听到孩子们偶尔也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我常常怀疑,这些是不是都是因我传染而起?每周几乎都要往返于单位和医院之间,不过二三十里的行程,打车、候车、倒车,却要辗转二三个小时之久,白天上班晚上熬药,常常早上来不及喝只好带到单位去,从最初的难以下咽到最后习惯了的一饮而尽,生活中处处充斥着煎熬的味道,抓药、煎药、喝药几乎成了我关于这个冬天全部记忆。大夫说,你前年咳三个月,今年再咳三个月,连续三年真成慢性气管炎了。一想我弯腰驼背,咳喘不止的小老太太的未来,那种痛疼就被立刻放大的无限漫长。春天还遥遥无期,热情在一点点的被吞噬,我的心情变得比这冬日的天气还要冰冷低迷。
与此同时,母亲因脑梗塞入院治疗。父亲突然离世后,少了这个多年的支撑,母亲整个人似乎一下子坍塌了下来,先是因车祸右臂骨折,两三个月生活不能自理,因常年劳作透支体力埋下的隐患也渐渐显露出来,腿疼腰疼的厉害,步行坚持不了二百米,原本结实的身体日渐佝偻,老态凸显,作为家中的长女未能亲侍床前,不能为弟妹们做个表率,心中满是对家人的愧疚,深深体会到了尽职、尽孝不能两全的无奈。原本预想中简单的行程却因这些突发的困扰,一下子让脚步变得凝滞起来。身处复杂的社会关系中,我们已经不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当多个身份发生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只却能扮演好一个角色。这种取舍有时让我们很纠结,但也别无选择,生活的样子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复杂而多变。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另一人的悲喜。强大和独立才是我们立于不败之地的武器,只有自己能拯救自己。
人的身体和灵魂,总有一个要行走在路上。我爱上了走路。
寒风的呼啸让我出门前总要一定的时间来战胜内心的犹豫,身体的疲倦总是在消减我前进的锐气,但是只要一走出去,你会觉得寒夜远没有你想象中的冰冷,道路也没有你想象中的漫漫。寒风刺脸,有一种淋漓尽致的疼痛,但压抑的心却变得像天上漂浮的云一样轻盈,那种来自内心的温暖,让血液都会跟着沸腾。我不知是内在能量的积蓄还是外部药物的药力起了作用,那原本打算与我相伴一个冬天的咳嗽就这么不辞而别了。
春天远没有想象没有那么遥远,冬天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漫长,就像此刻我坐在温暖的阳光下记录初雪时的心情,而心里却牵挂着淘宝上那件心仪的衣裳,心若向阳,又何惧忧伤。我不知人生的路有多长,内心的路有多远,但我知道,只要努力向前走,就是对人生最好的馈赠。
脚下的路越长,心中的爱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