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里来的一口气说完的勇气。她看着自己赤着的一双脚,背过身,眼泪吧嗒吧嗒滴在了脚背上。
她曾经想过,如果他没有回来,最好他不要回来,那他就永远不会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她后悔极了,从那个痛苦的夜晚,红衣被撕裂的夜晚开始——阿娘说,结婚以后才可以做那件事,可被那个喷着酒气的男人压在身下时,她多希望自己从前可以把自己交给阿中……后来的每一夜,她都痛不欲生。可人真是一种韧性极强的生物,痛着痛着,她也就麻木了,认了。
容叔跳过来往回拉林冠中,“林先生,你听我说。”
撑船打鱼的人力气大得很,林冠中犟着想跳到那条船上追问,胳膊被他捏得生疼。
“阿中……”她一篙撑出老远,向他鞠了个躬,“对不起,祝你幸福。”
他便眼睁睁瞧着那条船越来越远,而夕阳早已沉没在无边无际的深海里,天黑了。
容叔拿出了一瓶酒,把他按下来,递了一只杯子给他,“便宜货,但你现在需要这个。”
果然又苦又辣烧得喉咙疼,他猛灌了下去。
“你不要怪玉芬,她是个苦孩子。四月里那场台风,她一家人全都……”容叔哽咽住,“我们这些人的命贱哪!五月里,她阿爹买船欠了老板的账,人家来要钱,她一个人姑娘家拿什么还?”
酒不知不觉下去一半。
“她男人愿意娶她,帮她还账。那男人快四十了还是个光棍,这笔账,划算……”容叔叹口气,“也怪我们家穷,自己的欠债还没还清,不然……唉,真是委屈玉芬了。”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回去的路上,林冠中的脑子里盘桓的全都是这个问题。
他开始喝酒。下班以后,跟同事一间一间酒吧喝过去,喝到忘记,喝到麻木,直到有一天,他和一个女孩子在九龙塘的一家酒店里醒来。
于是,他戒了酒,每天下班依旧去码头,只是玉芬刻意躲着他,他又怎么找得到?
两个月后,试用期满的第一天,那个女孩子找到他,她怀孕了,那一晚的结晶。
林冠中笑起来,也许天意如此,造化弄人。
女孩子中产家庭出身,大学毕业后在幼稚园当老师,中上模样,人也开朗大方,林家父母比较起来,觉得合适得不能再合适。
婚礼进行曲奏响的时候,林冠中恍惚了片刻,新娘拉他的手抚上自己小腹,他回到了现实世界,有条不紊、按步就班的现实世界。
接下来的几年没什么意外发生:林冠中有了一个儿子。他太太把小家经营得很好,与他父母相处也甚笃,他没了后顾之忧,工作顺风顺水,做到了部门经理。她算是知情解趣,也不干涉他的个人生活,跟公司中层太太团打得火热,人人都说林先生家有贤妻。他想,大概,人生不过如此,而过去的事,只是一场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