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远房表姑爹,以前在我们那小镇上几乎人人识得,原因有二:一来他写得一手好字,奇怪他文化不高,但是字儿却写的十分漂亮,小楷尤其工整,骨肉匀停。这人又懒散,也没见他什么时候练过字儿。镇上街坊要挂个匾,开饭馆的要写个菜谱,不识字的老娘要给远方当兵的儿去封信什么的都找他帮忙。我还记得小时候在老粮站里吃面,油腻腻的墙上挂着木牌,木牌上就是他写的菜名——红油抄手壹两叁角。二来他下得一手好棋,尤其象棋,方圆十里无敌手。人说博弈相通,奇怪的是他牌却打的很臭,逢赌必输。可是他又十分好赌,下棋也赌钱,下象棋赢来的钱又全部输给了麻将或贰柒拾。我妈妈说下棋要靠技艺,打牌却要拼运气和人品。她说这人命中无运,为人又贪又扣,是个标准的啬家子,打牌的时候贪多求大,不输才怪。
当年表姑爹他们在镇上的河边开了一家茶馆儿,我表姑姑一个人忙里忙外,表姑爹整日不是约人下棋打牌就是睡觉。有天中午天热,也没客人,表姑爹就蜷在靠河边的一堵单墙下眯瞌睡,河风侵窗而来,好不惬意。睡的迷迷糊糊间,进来一个老头儿,拍醒他要邀他下棋。这老头儿肩搭着一个小包,鹤发白须,面生,不是镇上人。表姑爹起身便问赌什么,老头儿在小包儿里摸了摸,摸出一颗象棋,只说身上没带钱,若是输了就拿棋子抵充。表姑爹接过来一瞧,乃是上等红玛瑙制成,温润通透,价值应当不菲,于是连连应承。
先是象棋,这是拿手,连杀三局都是表姑爹胜,老头儿倒是不以为杵,面色沉静。尔后又换围棋,开局尚好,双方形势各有短长。渐渐我表姑爹就显出败像,从西南角开始逐步吃紧,表姑爹急的抓耳挠腮,老头儿仍是面不改色。一会儿老头儿起身要去解个手,表姑爹瞪着棋盘上的颓败之势,心里到底不甘,鬼使神差的从棋盘上摸了一子儿揣兜里。心想棋盘上摆的密密匝匝,那老头儿那么大年纪一时也发现不了。可是关口上的兵,少了如何不能察觉。老头儿解手回来,只一瞄棋盘,登时勃然大怒,扬手掀翻棋盘,一时间黑白棋子满天飞,表姑爹只觉得劈面盖下,浑身吃痛不已,忍不住惨叫出声。
待我表姑姑跑进来一看,好好的一面墙竟然塌了半壁,全数压在表姑爹身上,只剩个脑袋在外面哀嚎。原来表姑爹在墙下睡着了,却不想梦中遭遇飞来横祸。
好在伤势无甚大碍,终于还是康复出院了。但是苦头还是受了不少,尿袋子随身挂了小半年。
如今表姑爹也是快七十的老头儿了,写字儿是早没了用武之地了,但还是整日搓麻将扯贰柒拾,还是老输。围棋象棋也来,只是不赌钱了,他只说:不赌钱,不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