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一个朋友问要故事,她想写些故事性的文章,我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她,她写得很好,成长的故事我没有写过,也没有想写。只是昨天,和家人谈论起养老的事情,有些感概,那些远去的事情,就变得清晰起来。
我母亲是个美人,长相欧美也有气质。父母之间的婚姻,媒妁之约,父母之命,尽管当时母亲是不愿意的。从花季到中年,母亲一共怀了4个孩子,生下来3个。奶奶照顾姑姑、表哥、堂弟,唯独没照顾我们。
母亲刚生弟弟没多久,和父亲怄气,抱着弟弟躺在床上。父亲在填补麦场,奶奶生母亲的气,不管我和姐姐,父亲把我们姐妹俩放在拖拉机后面车里,我们就和一旁的傻子玩,一个不注意,我和姐姐就掉下来了,傻子接到了我,可没人接姐姐。
我完全不记得这个场面,姐姐的型血只和哺乳期的母亲匹配。以前姐姐脸上什么印记都没有,但买的血输过后,就有了斑点,还越来越多,肚子上畸形的刀疤像丑陋的大蜈蚣,母亲一直不敢看那刀疤,说心痛。
27年前的农村有多穷呢?我记得我们读书时连学费都交不起。一年四季没菜吃,只能馒头配蒜泥、豆瓣酱,活着是菜园里栽种的应季青菜。我很小就跟着父亲后面捉鱼捕鸟。有时会走很远,也会睡在漫天荒地里。实在是太穷了母亲就做保姆,临行前,母亲特意种了24棵莴笋,但等她回来时,幼苗长出缨子,24棵还剩21棵,因为父亲烧菜太难吃。
我不知道保姆是个什么状态,只是前两年跟母亲一同躺在床上聊天时,她告诉我刚去上海,男主人对她动手动脚,她不能做对不起我们的事,就离开了。没多久父亲也外出打工了,我们彻底成了留守儿童。
对我来说,留守不单单是失去庇佑和疼爱,也是恶梦的开始。爷爷奶奶分居早我出生之前,总是吵架和冷战。那时姐姐读初中,每天骑车来回的时间将近一个半小时,奶奶烧饭很慢也不提前烧饭,嫌我手脏只让我做粗活,印象中姐姐大都等不到吃上热饭,就拿上冷馒头走了,冬天也这样,后面胃就不大好了。
我记得父母打工之前,给过爷爷生活费,但我不记得他们欠爷爷钱,我们吃饭的时候,爷爷总爱告诉父母欠他们多少钱,什么时候欠下的,而我要是多吃两口菜也会被骂,那个时候爷爷家已经优先按上了座机,父亲再打电话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那天他们父子俩在电话里吵起来,后来,爷爷再也没有提过钱的事情。爷爷一辈子捕鱼为生,等我慢慢变大,爷爷开始教我去集市上卖鱼,周六周日,或者寒暑假,我一个人骑着车子,帮爷爷卖鱼。
08年,经历一场洪水以后,我们村收到赈灾善款,村里征集每户去安置点里的房子住,虽然要出一部分钱,但是母亲不顾父亲反对要了一处,我们终于可以不和爷爷奶奶住一起了。而父亲开始在家里养鱼,母亲也能安心在家照顾我们,姐姐初中毕业,年纪轻轻就外出打工了,我也开始读初中了。
我和弟弟的关系自小不好,相差一岁,性格都要强,母亲总当面让我谦让,我总不愿意,我觉得我9岁弟弟8岁,我要懂事,可是我10岁弟弟9岁时,怎么还是只要我懂事,只要我谦让了呢。那一年母亲开始变得歇斯底里。只要我和弟弟吵架,母亲就会失控,不仅是摔锅碗瓢盆,还会给我们跪下,可她会原谅弟弟。我和和母亲也有了隔阂,只有父亲理解我宽慰我,在我难过的时候抱抱我。可是,养鱼赚的钱太少了,父亲和母亲还是决定要外出务工。小时候父母走时,我要哭很久,可后来我已经不会难过了。
头一年,我搬回爷爷奶奶家,日子还是那样,爷爷要我少吃菜多做事,奶奶烧饭慢慢悠悠。我决心搬回家,可家里母亲留下的柴米油盐,能被搬走的,都被爷爷搬走了,我宁愿饿着。后来,父亲要求我一定要回去,我也只是过去吃饭,晚上回家睡觉。
我以前怕黑,怕走夜路,怕一个人呆在家里,可奶奶烧饭太晚,每天回家,有月亮的时候就踩着月光回去,没月亮的时候就靠手电筒。路上很静,还有土坟。我觉得背后有脚步声,可一点也不敢回头。回到家,我还要反复确认有没有将房门拴好,我觉得自己身边有人,开灯睡觉实在奢侈,电费哪怕再少,爷爷一定会唠叨。
爷爷邻居家的狗原本就凶,护崽时就更可怕了,我被狗逼到墙角,它一直在咬的我裤脚,我吓得哇哇大哭,弟弟就在不远看着我。直到奶奶过来,狗主人才出面。而我被吓了之后,还要和睡觉做斗争,太害怕就开电视转移注意力,又被《古宅心慌慌》,我开始神经恍惚,觉得房间里已经不是一个人在看我了,而且我看书很容易失神,同学拍我的肩膀喊我,我经常被吓到汗毛乍起,流虚汗。
那时就快过年了,父亲没说什么时候回家,我就像游魂一样,在马路上晃荡。有一天阳光特别好,我在太阳底下写寒假作业,突然父亲就推门进来了,我记得我先是愣了,然后就扑到父亲怀里哭,父亲抱着我不说话,眼睛都红了。那时,所有的恐惧,就都不治而愈了,我成为一个胆大的姑娘。
我和爷爷的隔阂开始严重化,我怎么也不愿意去吃饭了。因为高中有一年,我胃着凉躺在床上浑身发冷,而成为基督徒的奶奶,终于开始关心我了,爷爷还是老样子,我吐得一塌糊涂,奶奶腿脚不好,没人给我拿药,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要死了。
那段时间,想姐姐了给她打电话,姐姐要我辍学打工,骂我是吸血鬼。后来我有了手机,也只跟父亲通话。寒暑假也是独自一人呆在家里,足不出户,我终于习惯一个人呆在家里,夜晚一定要关灯睡,喜欢上了宅在家里。我和母亲姐姐的关系到大学的时候才开始缓和,开始互相关心和理解。
15年爷爷癌症过世,从检查出来到去世,3年时间期间一直是小叔叔在看护,大叔叔出钱。奶奶也不能接受,吵吵闹闹那么多年,突然一个人要走了,就开始舍不得了。忘记最后一个手术是要做什么了,爷爷被抬到手术台上又给抬下来,被送回家过最后的日子。那个时候父亲也回家伺候在前。
爷爷走的时候,他喜欢的儿子和孙子都在,后事也大办一场。我和爷爷的隔阂,已经在他生病的那段时间消除了,外公去世时我一直哭,哭坏了身子。爷爷过世我却只难过了那么一会。可能是无论是后来慢慢转变的奶奶,还是已经故去的爷爷,心里头纠结的点还在,所以一提到那些恐惧的日子里,难熬的我自己,回想起来,仍然还会掉泪。
可有母亲比我遭受的更多,也更难熬,我不知道她生病躺在床上的时候,没人照顾有多难过,多想外婆,不知道她第二个孩子流产的时候有多绝望,不知道她只字不识一个人去上海有多惶惶不安,更不知道她性格大变的时候内心多煎熬挣扎。
有些事情,成为我内心偏执的点。而现在的奶奶,是我母亲的偏执点。虽然,爷爷已经故去,奶奶尚在。但是那个槛还在。所以母亲宁愿父亲辞工回家,也不要自己回家照顾奶奶,况且父亲月薪8000,母亲1500。母亲年轻时候的遭遇,却让我尊重她的任何想法。
好像人人都可以变成偏执狂,不是狭义,不是内心失衡,也不是偏执所有。只是内心对那么一件事,那么一个人,钻了牛角尖。不能说对,也不能说错,只能说这个世界以对错去评断,原本就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