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困逼阳

公元前566年。

晋国中军元帅智罃制定四军分成三组轮流派往郑国的方案，集训完毕，正要派第一波军队前往郑国。有廷臣传报晋悼公：“宋国有文书到来。”

晋悼公观看，原来是楚、郑两国相互勾结，轮番兴兵侵掠宋国，兵马走的是逼阳一带的东路，所以宋国派人前来告急（楚、郑二国相比，屡屡兴兵，侵掠宋境，以偪阳为东道，以此告急）。

注：

1.【廷臣：朝内大官。】

2.【智罃：yīng，即智武子，姬姓，智氏，名罃，字子羽，谥号武，史称智武子。春秋晋国卿士，曾任晋国中军元帅，是智氏家族第一位正卿。因智氏出自荀氏，故又多称荀罃。】

3.【相比：相互勾结】

4.【逼阳国，在今山东枣庄市南，台儿庄区涧头集西南约2.5公里处，张山子镇境内，城里村郊。逼阳国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因为其微，史籍资料对其记载很少，只有《左传》等史书，仅有春秋十三国大战逼阳国一事留于青史。

逼阳国为妘姓国，又称傅阳国。祝融的后裔，始封君为祝融之孙（或言第四子）求言。夏商时期有存，周时相沿，后为13国诸侯讨伐。

逼阳国传至东周时期，当值国君妘豹在诸侯争霸战中特立独行，招得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逼阳大战，导致了逼阳古国的覆灭。

逼阳国成了晋、楚、吴等列强争霸的牺牲品，但其以区区弹丸之地，力敌13国重兵的悲壮战事却彪炳史册。】

上军元帅荀偃说：“楚国拿下陈、郑两国，然后又侵掠宋国，这是要与我们争霸。逼阳是楚国伐宋的要道，如果我们出兵，先攻打逼阳，可以一举拿下。上次彭城之围，宋国的向戍有功，可以把逼阳封给他，作为我们的附庸国，让他阻断楚国伐宋的通道，也是个办法（楚得陈、郑而复侵宋，意在与晋争伯也。逼阳为楚伐宋之道，若兴师先向逼阳，可一鼓而下，前彭城之围，宋向戍有功，因封之以为附庸，使断楚道，亦一策也）。”

智罃说：“逼阳城池虽小，但是城防坚固，如果围攻而不能拿下，必然被诸侯耻笑！”

中军副将士匄（gai）说：“彭城之战，我们刚讨伐郑国，楚国就侵犯宋国以解救郑国；虎牢关之战，我们刚收服郑国，楚国又侵犯宋国来报复。如今需要收服郑国，非得先稳固宋国不可，荀偃说的有道理！”

智罃说：“你们二人觉得逼阳城一定能攻下了吗？”

荀偃、士匄齐声回答：“包在我们二人身上，如果不能成功，甘当军令！”

晋悼公说：“伯游（荀偃）提出倡议，伯瑕（士匄）赞成，愿意帮助，还有什么事不能成功的吗（何忧事不济乎）？”

注：

1.【荀偃：姬姓，中行氏，名偃，字伯游，谥号"献"，又称中行偃（先秦时期男子称氏不称姓，虽为姬姓，却不叫姬偃），因中行氏出自荀氏，故又多称荀偃，时人尊称其中行伯，史称中行献子，春秋中期晋国卿大夫。六卿之一，晋悼公时升任晋国中军元帅，即正卿。荀林父之孙，荀庚之子，荀罃（即智罃）之堂侄。】

2.【士匄：shì gài，士氏，名匄（一作丐），谥宣子，春秋时期晋国正卿。范武子（士会）之孙，范文子（士燮）之子。

士匄历任中军佐、中军将、中军主帅等职，曾在鲁成公十六年（公元前575年）随晋军参加晋楚之间的鄢陵之战。晋悼公十年（公元前563年），他与诸侯之师灭掉逼阳（今山东枣庄南），于鲁襄公十九年（公元前554年）后掌握晋国国政。在鲁襄公二十四年去世。

公元前550年，士匄制定了《范宣子刑书》，是晋国法制史上第一部从国家总法中分离出来的刑事法规。】

于是派第一军前去攻打逼阳，鲁、曹、邾三国都派兵跟随。

逼阳大夫妘斑献计说：“鲁国军队在北门驻扎，我假装开门出战，鲁军必然趁机进攻，等他们进来一半，放下千斤闸（悬门）把他们截成两段。鲁军失败了，那么曹、邾两军必然害怕，晋国联军的锐气也必然受挫了！”

逼阳子（逼阳君主）同意了这个计策。

却说鲁将孟孙蔑，率领部将叔梁纥（he）、秦堇父（jin fu）、狄弥等人攻打北门，只见千斤闸（悬门）没有放下来，秦堇父就和狄弥先杀入城中，叔梁纥随后也跟上。

注：

1.【叔梁纥（前623年－前549年），子姓，孔氏，名纥（hé），字叔梁（《春秋左传正义·襄公十年》：孔子之父名纥，字叔梁。古人名字并言者，皆先字而后名。故《史记·孔子世家》称为“叔梁纥”也），又称郰（zōu）人纥（《春秋经传集解·襄公十年》：纥，郰邑大夫，仲尼父叔梁纥也）、郰叔纥（《春秋经传集解·襄公十七年》：郰叔纥，叔梁纥），是伯夏的儿子，孟皮和孔子的父亲。远祖是宋前闵公。鲁国郰邑大夫。】

2.【秦堇父，孟孙氏的家臣。与鲁国名将狄虒弥、叔梁纥合称"鲁国三虎将"。子秦丕兹为孔子七十二贤之一。《左传》襄公：师归，孟献子以秦堇父为右。生秦丕兹，事仲尼。】

忽然听到城上豁喇一声，那千斤闸正对着叔梁纥的头顶放下来了，叔梁纥立即把戈扔了，举双手把千斤闸轻轻托起，后面的军队就赶紧鸣金，撤退。

秦堇父，狄弥二将，担心后队有变故，急忙回身，这时城内鼓角大振，妘斑引着大队人车，在后面追杀。远远看见一个大汉，手托千斤闸，放走自己的军将。

妘斑大骇，想道：“这千斤闸从上面放下，没有千斤的力气，怎么能托得住？如果闯出去，反被他将门放下，把我们关在外面，那就死定了！”于是停止追杀，停车观望。

叔梁纥等到晋军已经全部退出城门，大声叫道：“鲁国有名的上将叔梁纥在此。你们有人要出城的，趁我还没放手，快点出去！”

城中无人敢应。

妘斑弯弓搭箭，正要发射，叔梁纥把双手一掀，就势往后一跳，那千斤闸就落了下来，把城门关闭了。

叔梁纥回到本营，对秦堇父、狄弥说：“今天二位将军的性命，都悬在我的两腕上了！”

秦堇父说：“如果不是鸣金收兵，我们已经杀入逼阳城中，成就大功了！”

狄弥说：“明天看我的，我要自己独攻逼阳，让他们看看我鲁国人的本事！”

次日，孟孙蔑整队向城上挑战，每百人为一队。

狄弥说：“我不要人帮助，就自己算一队就够了！”

拿来一个大车轮，外面蒙上坚甲，用皮条紧紧捆住，左手拿着它当做盾牌（执以为橹），右手握着大戟，轻松自如，跳跃如飞。

注：

【橹：lu，兵器，即大盾。】

逼阳城上，守城军士看见鲁将施逞勇力，就从城上悬下一匹布，叫道：“我帮你登城，谁敢登上城来，才是真正的勇士！”

话音未落，鲁军中有一个大将，应声而出，说：“有什么不敢！”

这员大将正是秦堇父。

随即以手牵布，左右更换，须臾盘至城堞。

注：

【城堞：chéng dié，意思是城上的矮墙，出自贾谊《新书·春秋》。解释(1).城上的矮墙。(2).泛指城墙。 (3).泛指城墙，亦称女墙。】

逼阳人用刀割断这匹布，秦堇父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逼阳城城高数仞，若是别人，这一跌，纵然不死，也是重伤，秦堇父却什么事也没有。

注：

【仞：rèn，本意是指古代长度单位，周制八尺，汉制七尺，引申义是测量深度。该文字在《礼记·祭义》和《考工记·匠人》等文献均有记载。】

城上布又垂下，问道：“还敢再登吗？”

秦堇父又应声说：“有什么不敢！”

手借布力，腾身再上，又被逼阳人断布，又跌落下来。

才爬起来，城上布又垂下，问道：“还敢不敢？”

秦堇父声音更高了，喊道：“不敢不算好汉！”

挽布如前。

逼阳人看见秦堇父再坠再登，全无畏惧，反倒着了忙，急忙再割布时，已经被秦堇父捞着一个人，望城下一摔，跌个半死，秦堇父也随布坠下，反向城上叫道：“你还敢悬布吗？”

城上应声回答：“已知将军神勇，不敢再悬布了！”

秦堇父就拿着三截断布，向各支队伍夸耀，众人惊叹不已！

孟孙蔑叹道：“诗云：‘有力如虎’，这三人真是虎将啊。”

妘斑见鲁将凶猛，一个赛一个，就不敢再出战了，吩咐军民竭力固守，各军自从夏四月丙寅日围起，至五月庚寅，总共二十四天了，进攻的都已经疲倦了，而防守的倒是游刃有余。

忽然天降大雨，平地水深三尺，军中惊恐不安，荀偃、士匄顾虑水患引发军中变故，两人就一同来到中军大帐，禀告智罃，说：“本来料想逼阳城小，很容易拿下，谁想到久攻不下，如今又天降大雨，正值夏季，将会发生水涝灾害，西边的泡水、东边的薛水以及东北的漷（huo）水这三条河流，都和泗水想通，万一大雨连绵不止，三条河流涨水，恐怕对撤军不利，不如暂且班师，以后再说吧（天降大雨，时当夏令，水潦将发，泡水在西，薛水在东，漷水在东北，三水皆与泗水相通，万一连雨不止，三水横溢，恐班师不便，不如暂归，以俟再举）。”

注：

1.【水潦：shui lao，积水】

2.【泡水：古水名。出山东单县，经江苏丰县北至沛县南流入泗水。】

3.【薛水：古水名。即薛河。源于山东滕县，南流至沛县入泗水。】

4.【漷水：huo shui，古水名。即南沙河。源出山东滕县东北述山，西南流至江苏沛县入泗水。】

智罃大怒，拿起座位前的小桌子，向二人抛掷过去（取所凭之几，向二将掷之），骂道：“老夫可曾说过，‘城小而固，未易下也！’，你们这俩小子，自以为能够轻松拿下，在晋侯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连累老夫我也跟着你们来到这里受罪！攻打了这么久，也没有一点进展，因为老天下了点雨，就要撤退。来是你们张罗的，回去却由不得你们了。限你们七天之内，务必要拿下逼阳城。如果没有拿下，按军令斩首！快去！不要再来见我！（竖子自任可灭，在晋侯面前，一力承当，牵帅老夫，至于此地！攻围许久，不见尺寸之效，偶然天雨，便欲班师。来由得你，去由不得你。今限汝七日之内，定要攻下逼阳。若还无动，照军令状斩首！速去！勿再来见）！”

二将吓得面如土色，喏喏连声而退。

回来对本部军将说：“元帅已经下达了命令，限七天之内拿下逼阳城，如果不能攻破城池，按军令斩首！今天我也命令你们，限你们六天之内破城，不然就先把你们斩首，然后我再自杀，以正军法！（元帅立下严限，七日若不能破贼，必取吾等之首，今我亦与尔等立限，六日不能破城，先斩汝等，然后自刭，以申军法）！”

众将都面面相觑。

荀偃、士匄说：“军中无戏言！我二人也要亲自上阵，昼夜进攻，只许前进，不许后退！”

并要求鲁、曹、邾三国，一齐合力进攻。

这时水势稍退，荀偃、士匄乘轈车，身先士卒，城上矢石如雨，全然不避，自庚寅日攻起，至甲午日，城中矢石都用没了，荀偃攀到城垛率先登城（附堞先登），士匄随后也登城，各国军将，都乘势蚁附而上，妘斑巷战而死。

注：

【轈车：cháo  chē，古代军中窥敌的瞭望车。《说文·车部》:轈，兵车高如巢，以望敌也。】

智罃入城，逼阳君主率领群臣在马首前迎降，智罃把他们的族人全部都抓获了，留在军中充军。

总计攻城至城破之日，才五天。

若不是智罃大发脾气，这次围攻逼阳又得无功而返。

髯翁有诗云：

仗钺登坛无地天，偏裨何事敢侵权？

一人投杌三军惧，不怕隆城铁石坚。

这时晋悼公担心逼阳城难以拿下，就又挑选精兵两千人，前来助战，军队来到楚邱（山东成武县西南），得知智罃已经取得成功，就派使臣来到宋国，把逼阳之地封给宋国的向戍，向戍与宋平公亲自来到楚邱，来拜见晋侯。

向戍推辞了，没有接受逼阳这块封地。

晋悼公就把逼阳之地划归给宋国。

宋、卫两国君主，分别设享款待晋侯，智罃讲述了鲁国的三员勇将，晋悼公分别赐给三人车马和服饰。

晋悼公认为逼阳子帮助了楚国，就把他废为庶人，选他的族人中的贤者，主持妘姓的宗庙祭祀，把他们迁居到霍城（山西霍县西南）。

注：

【霍城：本是周代诸侯国霍国的都城。霍国，姬姓，后来被晋国吞并。故城在今山西霍县西南】

这年秋，荀会卒。

晋悼公以魏绛能执法，任命他为新军副帅，任命张老为新军司马。

这是公元前563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