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沖課後感
去腾冲课堂之前,我就笃定这一定是个价值超高的课堂。因为它够远、因为它够土。
因为远,愿意去且能去的一定是铁粉,聚到一起就容易能量爆棚;因为土,老师讲的礼乐文明在那里应该是活生生可以看到的和体验到的。
事实,的确如此。
长者
黄老爷子年近七十,温州人,第一次进课堂,是同学黄鲁的父亲。从开课晚宴一直到散课晚宴,黄老爷子精神矍铄的参加了所有课程内容,一点儿都没有遗漏。酒喝得尽兴、课上得入神、戏听得过瘾,有意无意间还到厨房里瞟瞟锅里的菜。
上课几天,黄老爷子在酣畅上对着男同学说过两次一样的话:“黄鲁跟着你们这样一群朋友混,我很放心!”在散课晚宴上,又对着一大群女同学讲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其中还有一些特殊经历连亲儿子黄鲁都是第一次听说,最后黄老爷子感慨道:“大家要孝敬公婆、善待父母;要理解支持自己老公的所作所为。日子就会越过越好!”我觉得,老爷子上不上课,对“妻位”的理解都十分精准。我们“入则孝”,不“色难”双亲,先当好一个弟子才是本份。
富老太太是咱们杭州同学会姐夫哥——富哥的母亲,富老爷子和富哥都喜酒,但一个年迈有基础病、一个脚有伤需要好好休养,但爷俩酒戒不下来,天天被富老太太严防死守不能喝酒,气势上全面压制,富老爷子天天眼瞅着爷们的酣畅郁郁寡欢。第二天午饭,富老太太来巡查爷们酣场,给姐夫哥强调:少喝酒!姐夫哥应付了一下老母,我起身和富老太太闲聊了几句。因为在课堂上我分享:格女人很重要,格老太太是我的长项。
“阿姨,您说的对,脚有伤就得少喝酒,我妈也天天骂我,让我也少喝酒。您放心吧,我帮您看着点儿,绝对不让我哥喝多。”我乐呵呵的说。
“我这个儿子啊,从小我就惯着他。他们兄弟两,从小就他学习好、也懂事儿,我就把他当宝贝儿子养,啥活儿都不让他干。吃苦挨打都是他弟弟的事儿。现在大了,天天给我们闹脾气,咋说都不听。”东北老太太的直爽就是让人觉得喜。
“哈哈哈,我哥从小就是宝贝儿子啊!”
“对啊,从小就宠着他。”老太太又确认了一遍。
得到内部密料的我自然不会放过在酒桌上带着哥们一起“狎侮”富哥的机会,我们富哥也有了羞红脸的瞬间。
第二天富哥在课堂上分享了这个梗,富哥补充到“我们小时候也被当做宝贝养,但是没有被养成蛆。”惹得大家哄堂大笑。大家说“你是娘的娇儿、不是妈的宝贝。”老师拿起笔就在白板上写下“宝贝成蛆”这四个字,笑谈这是我们课堂上发育的新成语,可以在全国推广普及。
贤者辟世。好的世道,就算你把孩子当宝贝,他成蛆的可能性都小;不好的世道,你还把孩子当宝贝养,那基本上就是蛆了。触目所及,比比皆是。薛老师讲,“如果我们自己没有东西,如何辟世呢?幸好我们老祖宗给我们留下了礼乐文明。”如同戏曲,唱着唱着,气就上来了,人就开始带劲儿了,这些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变化。
同学们
杭州同学会干事组这次异地办课如此成功,女干事和女骨干的力量自然不可小觑,但前台和后台的男人们绝对是功不可没。办课容易,异地办课不易,且异地办课、同时解决三六十八餐90人(含家属)左右的工作,就更离不开男人,尤其是一群男人。
杭州同学会的男子天团各个身怀绝技却又虚怀若谷。小明哥、富爷、勇爷、老蔡、黄鲁时时刻刻有担当。以至于李琳在某天开场时说“见到小明哥一个阿里巴巴人力资源副总裁在宣导厨房分工安排时觉得很魔幻。”富爷和老蔡这两位很久不进课堂,只管大家伙食的厨房大神本次也先后再次进入课堂,堂前幕后尽是汉唐气象、大家风范。勇爷的字在不同的场景有不同的表现,大大小小几十幅作品布置在我们所处的任何空间,一派风光。刚刚散课整理时,很多同学就迫不及待地争抢这些饱含6天能量浸润的作品收藏。黄鲁兄弟就没有他不认识的人,就没有他容不进去的圈子,就没有他聊不了的话题,就没有一丝博士的高姿态,所到之处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这次课堂足够立体。年龄上有老、中、少、小几代人同堂听课,时间上从资深同学到新同学一应俱全,基本上都是三三开。年龄立体、时间立体、老师的课讲得更立体。
一句论语:“贤者辟世,其次辟地,其次辟色,其次辟言。”
两段史记:“萧何月下追韩信”与“汉王与信对”。
三出《四郎探母》选段:“坐宫”“见母”与“见妻”。
就连本次每天分享的同学都是不约而同的一个主题(祭祀)、层层递进。从第一天切入祭祀主题,到后面几天的生活体悟、理论分析、实践应用,再到最后的一个鲜活案例,让同学们再次感受到祭祀就犹如我们礼乐文明里的那个能量源,接通之后“千年闇室,一灯即明。”
孩子们
我超级喜欢腾冲公房的三六十八餐。(公房:腾冲当地村民专门用来办理村中红白喜事的公共厨房和活动场地,本次被同学会包下整整一周。)四口大灶每天都热情洋溢,听同学说光是柴就烧了1300元的。每天清晨,炊烟升起,薛家村新的一天就又开始了。烧火的、做饭的、切菜的、揉面的、擀皮儿的、豁馅儿的、洗菜的、洗碗的、跑堂的、擦桌子的、摆碗筷的……配上京剧西皮快板的节奏,急而不乱。厨房里老中少小四代齐齐上阵,锅气真旺啊!
锅气旺、人神旺,不管你怎么做、调料怎么放,做出来的菜品要说卖相也就那样,食材也很家常,但就是巨好吃。而且每次爷们这桌饭菜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就有嫂子们纷纷把其他桌子上孩子吃不完的、嫂子吃不完的全部端到我们这一桌。我们这群爷倒也真不嫌弃,将各类残羹继续汇入对应的盘子中,统统吃掉、而且光盘!老蔡对我说:“在家里,她们娘两儿吃不完的都倒我碗里。”我说:“一样。”可能中年男人发福的真正原因是在这里,我们餐餐都过量啊。
孩子们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泡了一周,该干活儿时干活儿、该吃饭时吃饭、该上课时上课、该唱戏时唱戏。“运水搬柴无非大道,行住坐卧皆是说法。”老师说:“诗经和唐诗的一大区别就在于重复,这个特点被戏曲进行了借鉴。利于培养一个人对气息的判断,经久回荡。”所以,气息对了,虽然干的都是重复性的活儿,孩子的性情也就容易平正。性情平正了,其他事情才好办,一辈子都吉祥。
礼失求诸野。
在腾冲,受建水马老师的影响,我会留意人与物、人与环境是如何相生相长、相互滋养的。腾冲这么好的风水宝地,长住其间的人会被滋养,被滋养过的人的生活状态是值得了解与交流的。
丽涛美发店的老板
上了一天课,就觉得头发长了很多,不减短无以为快。课堂附近只有一个2人位的小小理发馆——丽涛美发。我是专门跑了3次才剪成了头发,因为不是顾客太多我不愿意等,就是去的时候老板不在。
终于可以减时,才发现减发的老板是女的。
“妹妹几个孩子啊?”我瞅着理发镜下面的一本小升初的辅导教材问她。
“2个女儿,大的12,小的8岁。”她笑着说,“之前我在昆明打工,现在父母年龄大了,就回老家照顾父母、打理生意。”
“那你贵姓?”
“寸。”
“大姓啊!”我称赞到。在腾冲古镇,寸家有专门的祠堂。(初至腾冲者,为李、尹、寸、刘、贾五姓,均属四川巴县人氏。……厥后张、许、钏、杨、赵等姓,先后继来。《说腾冲之原始》)
“那您夫君贵姓啊?”
“赵。”
“那你每年清明、冬至时……”
“我现在是赵家的人了,娘家祭祀时也不会刻意叫我们回来,赶上了就参加,赶不上也不会说什么的。”她很清楚我想问的是什么,没等我问完就直接说了我想了解的内容。
“那你兄弟姐妹几人呢?”
“也是姐妹俩,我有个姐姐”老板娘说,“我姐夫是入赘到我们家的。”
“噢。”
这里的女人也许不清楚“位”到底是个啥概念,但她们就活在“位”上,无丝毫拉扯与纠结,家里自然诸多和谐。
想起小时候外婆带了我很久的时间,小脚,一生只会写三个汉字(就是自己的名字),不刻意想我基本上就不知道她的名字,96岁善终。她始终都是笑眯眯的,越老越好看,90岁之后还开始长黑头发了。跟陌生人打交道很直接,基本不出5分钟,对方的身世和收入情况她就七七八八搞清楚了,奇怪的是,陌生人也从来没有因此和她恼过。我的娘在这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到我这一代应该是功能退化了,我还达不到初次见面就直接问人家收入情况这个境界。
话说到这里又引出了老师现在在建水游学和腾冲课堂上,第一节课一定是“认人、叫人”。刻意训练大家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每一个人、称呼每一个人。如同高端的食材往往用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就能得到极致的美味一样,高大上的礼乐文明也是从叫人开始,你会叫人,你叫对人,你迈进礼乐文明的大门就轻松自然,就这么简单。复杂事情的解决往往用的就是最简单的法门。
课后与同学们闲扯,聊到怎么称呼自己的婆婆就是一个鲜活的案例。有直接叫“婆婆”或“家婆”的,有叫“妈”的,有叫“你妈”的,还有叫“咱妈”的。叫法不同、层次不同、日子过得舒心度也不同。道在日常,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老茶铺的老板娘
课后的一天午后,我们去了古镇里的一家老茶铺,接待我们的是女主人。气质端庄、言行得体,她自我介绍本姓刘,嫁到了李家,其家公的祖父在古镇颇有威名。古镇门口的那条路就是因其事迹而特殊命名的。
李嫂给我们烤茶喝,说原来男人们在外跑马帮很辛苦,为祛除湿冷,就把炭火烧起,糯米置罐中炙烤变黄之后,再加入茶叶,随之沸水注入,瞬间热气蒸腾,沸水四溢,糯米香、茶香弥漫四周。一口热茶下肚,周身舒坦无比,几杯下去就开始出汗了。茶成了马帮不可缺少之物。女人心疼男人,只要男人在家,女人就会烤茶给男人喝。男人也心疼女人,见女人洗衣洗菜辛苦,就在河边修了一个个洗衣亭。
离开腾冲之前,我们专门在洗衣亭驻足了很久,迟迟不愿离去。洗衣亭设计的很好,在河面上架起一个个高低不同的九宫格,河面上就可以容纳更多的人一起洗衣、洗菜。亭子很宽敞、还有条椅可供纳凉避雨与歇脚。每个洗衣亭还专门修了土灶,码好了柴火。潺潺河水流过,河对面的水稻长势很好、铺展开来犹如一张绿毯。河上的拱桥历经百年的风吹雨打跟包了浆一样油亮,几步开外的节孝牌坊威严肃穆,一池的荷花随风摇曳。身后的民居和巷道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这人世间的美好几乎都在这里了。我猜想,女人们在洗衣时应该也在一直盼着那外出的夫君从桥上归来吧?
几百年来,腾冲男人成年后大多数都会外出讨生活,否则会让人看不起,去缅甸的尤其多,现在也是。他们在外做贸易,或生或死,赚了钱都会回家盖房子、办教育。腾冲人常说“三代不读书,不如一窝猪。”腾冲人是在物质财富满足之后尤为重视精神财富建设的。但在和平年代,却常常让人忘记腾冲人在外拼搏的不易与艰辛,却只看到了他们财富与安详。
快离开时,李嫂讲到国殇园时说:“一定要去拜拜的,他们都是英雄。”
刘家的老爷子
课后的一天,干事组专门安排全体同学去参观腾冲古镇的刘家宗祠,也请了现在刘家后人——刘老爷子做我们的向导。刘老爷子毕竟年岁已大,声音无法满足五六十位同学都能听到,所以干事组在祠堂给大家安排讲解的是一位专业导游,讲得很好。返程的路上,刘老师再边走边做一些补充,因为人多,我一时也无法靠近去聆听。
机会的转折发生在刘老爷子突然无人关照时,我看到老爷子在路口“独立”。
我上前招呼:“刘老爷子,您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不了,家里饭已经做好了,我回家吃。”
“那我送您回去,您看怎么走?”
“和你们吃饭的地方一个方向,咱们一起走。”
“好的。”说完就陪着老爷子慢慢继续向前走。
“我家就在这个路口里,你们要是想看,我带你们去。”老爷子走到自家巷子口的时候对着我们周边的同学说。
太意外了,我们七八位同学非常有幸的跟着老爷子去了他家。
印象中,老爷子家的格局也比较特别,是“双天井”的样式,老爷子精心给我们讲着堂屋上的祖宗牌位,还有门楣、窗花上的精美木雕以及具体寓意。
而我留意到的是,我们一大群人刚刚进门时,看到他的儿子、儿媳或者女儿,都很温和的围坐在一起吃饭。因为老爷子在给我们讲话,家里人就没有一个人插嘴或发言;走进一个堂屋时就看到老爷子7、8岁左右的孙子坐在祖宗牌位下安静的写作业,我们一堆人进去和离开都没影响到他安静的写作业。这不就是老师说的:“教养之道唯在简静”吗?见到了,才更觉得真。
薛老师在本次课堂的最后一刻钟,让大家反复跟着《四郎探母》“见母”选段的一句“儿去去就来”这句唱词反复学习,唱句看起来异常简单,但要唱好、唱准确着实不易。我想我们的礼乐文明就如同这句唱词一样,虽然离开我们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她会“去去就来”。也许她压根儿就没有走,例如腾冲这样的存在。礼乐文明法门简单,需要我们在日常功夫中不断修炼,方得其中真味。
想想这些,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