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端午节了,记得出去买个粽子吃啊。”我在北京早高峰的地铁里啃着外卖的面包,电话里,母亲的声音在轩轩嚷嚷的人群里和着轰隆隆的地铁撞击铁轨的声音传进了我的鼓膜。
“嗯,知道了,知道了,挂了啊。”
掐指算来,离家已近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不管大节小节的,妈妈的电话都风雨无阻的如约而至
“元宵节了,出去吃一碗元宵,一年圆圆满满的。”
“快中秋节了啊,你们发月饼了吗,一块也得吃一块啊。”
而每年我过生日,母亲都会在电话里说“今天我们替你吃了长寿面,我和你爸每人碗里还卧了一个鸡蛋,长寿面加太平蛋。”父亲总是凑上来说一句,“你妈一早就出去买油膏了,保佑你年年高。”
我收了电话,心里默念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的高原军人家庭里,小时候,每天去幼儿园都是妈妈把我扛在她那个除了铃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大梁上,每天晚上都是在妈妈狼来了的故事里入睡,碰到妈妈加班的日子都是姥姥陪着我说话,每每周末看着小朋友被爸妈牵着去游乐园玩,我都会躺在妈妈怀里哭着问妈妈,我为什么没有爸爸呢,我爸爸去了哪里。妈妈总是告诉我,你爸爸在西藏当兵呢,没有他们保卫国家有你们上幼儿园啊,乖啊,妈妈不忙了带你去。
妈妈的话我不懂,真的不懂。我只知道,我的妈妈是全能,能挣钱买娃娃头,家里灯泡坏了她能换,煤气罐没气了她能扛……有一天,幼儿园回来,妈妈拉着我指着探亲的爸爸说“快,叫爸爸”。我很恐惧的看着家里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躲在妈妈身后怯怯的叫了一声“叔叔”,从此,每天拉着问妈妈,那个叔叔究竟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1990年夏天妈妈带我第一次探亲,坐四个小时的公共汽车再坐四十多个小时的火车,那时候成都到拉萨一周只有两次航班,在成都办事处第二招待所等机票的日子一等就是一个多月,等到终于买到了飞票,下了飞机还没看到来接的爸爸,我却高原反应昏迷了,妈妈吓得哆嗦,一个好心的叔叔给我吸了氧喂了糖水,我醒过来,看着哭成泪人的妈妈,拽紧了她的衣襟。
岁月不动声响的悄悄过去,十六岁那年,我也步着父辈的足迹,成为了一名军校学员。开学的前一天,妈妈给我做了最爱吃的干炸带鱼,把放在箱子里的东西一遍又一遍的检查着,各季衣服,甚至洗衣粉肥皂衣架事巨细,我嘲笑她“我是去大城市西安,又不是去山里。”妈妈却自顾自的收拾着“你还是孩子啊,刚去了一时找不到在哪里卖。”我美美的吃着,心里却暗自乐着,从此离开这个事多的老得训斥我的妈妈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随着我的慢慢长大,越来越理解了妈妈的唠叨,她也逐渐成为了我最亲密的朋友,三十岁那年,每天忙着去国图复习申论,成绩却不像我想的那么优秀,我在电话里向母亲诉苦,母亲微笑着安慰我“实在不行,转业回来妈妈给你找工作呀。有什么呀,你还那么年轻貌美的。”我突然就乐了,母亲用了年轻貌美形容她的女儿,可能每个孩子在母亲眼里都这样的吧。
妈妈确诊癌症的消息是爸爸告诉我的,“你妈病理切片送到太原肿瘤医院了,结果不大好。”瞬间,我的眼泪就那么流了下来,心碎如一地玻璃渣,忘记了怎么挂断电话,我急急得拿着病理单着急的咨询着我电话本里每一个学医的朋友,在寒风中我跑到协和医院,在浓重的雾霾里,一个护工使劲的拉着平车,后面的家属举着好几路液体努力的想把衣服遮住患者的头,我呆呆的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沌。回想母亲生病的历程,我深深的自责,在确诊前半年,她就说摸到一个小小的包块,去医院超生诊断良性以后我就没怎么上心。只是让她勤去复查,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早半年手术,是不是就是良性瘤切完就没事了?
妈妈手术的前一夜,我一夜未眠,看着她穿着病号服单薄的身影随着护士走向手术室,我一个人跑到厕所大哭了一顿,哭的那么歇斯底里,那么绝望,自我工作以后,妈妈穿的衣服,戴的围巾,爸爸拎的包,开的车都是我送的,家里的电器都是我换的,妈妈常常自豪的跟我得瑟“我和邻居们说收到闺女快递的车厘子,都说可羡慕我了。”我从心里想让他们过的好,想让他们安享晚年,一直认为给他们无忧的生活就是孝顺,却在那一刻,真切的发现,钱真的解决不了问题,我一年难得回家一两次,陪伴她的时间真的太少了。我一遍又一便的祈祷着,妈妈,你对我还没唠叨够呢,一定要好起来啊!
术后,我在病床旁陪伴着母亲,我的妈妈是那个年代师范学校的专科生,一生要强,风里雨里,磕磕绊绊却从不向任何事情低头,我搀着她在走廊里活动,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笑盈盈的和这个病人打招呼,乐呵呵的宽慰那个病人,倒像个没病没灾的人。而极少下厨的我忙碌在厨房里,对着百度菜单每天更换着食谱,每天煲一上午的虫草汤,看着她安静慢悠悠的吃着,我的眼前又浮现出童年里每天给我买两个包子,自己啃馒头就白水的妈妈。
我亲爱的妈妈啊,对我和爸爸而言,你就是我们整个世界,我们相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