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云南昭通的山里娃,祖上至少四辈人都以务农为生。根据族谱记载,明洪武年间,原籍为南京应天府柳树巷的先祖随军辗转来到了云南,并结婚生子,安家立户,最终定居云南!对照其他家族历史,我们柳氏家族是最早来本乡镇开荒安家的先民!
2018年农历二月十五日,昭通柳氏家族在炎山镇举行清明祭祖会
在勤劳刻苦的打拼中,柳家渐渐发展成了乡里有名的大家族。可惜在清朝时期,一场大火突然把柳氏民居烧毁,一本历史悠久的珍贵族谱也在火光中灰飞烟灭!火灾过后,人丁多达两百多人的柳氏大家庭被迫分家,流散到各方寻找生路!现在四川雷波、金阳,云南楚雄等地的柳姓后人,和我们是同根同祖、同一支系的一家子。
我的爷爷柳再熬既是老党员,又曾担任过公社的生产队长。爷爷名字中的“熬”字,或许就预示了他一生要经历无数的苦难!
笔者的爷爷,照片约摄于2013年
解放时,爷爷已经是19岁的青年人了!那年他背着一箩筐鸡蛋走了四五十公里的山路,渡过金沙江,来到了四川省金阳县的灯厂街上售卖鸡蛋,刚到集镇就撞见一场枪战,爷爷被激烈的枪炮声吓了躲在一个土包后面不敢出声,有个解放军战士对他说:“好好躲着,等我们喊你们出来,你们才能出来”。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这支盘踞在金沙江沿岸作乱多年的土匪武装被彻底歼灭(匪首为徐元明,外号“徐爪爪”,据说徐虽然双手残疾,但是枪法很准)!大军解决匪众后,爷爷在街上卖完了鸡蛋,平安返回了家!
据说在交战中,徐元明藏进了一棵枯树干里,解放军战士们地毯式的搜索很快就靠近了他藏身的枯树干,徐慌忙之中举枪打死了八九个战士,最终被就地击毙!徐元明毙命的消息传开后,金沙江沿岸深受其害的老百姓们纷纷敲锣打鼓,欢呼雀跃!
笔者的爷爷,照片拍摄于2013年
爷爷曾经是龙氏地主家族的佃农,他经常给我们讲本地龙云、卢汉、龙泽汇这些地主家族的故事!他说那时候农户种的粮食,养的猪、鸡、牛、羊等牲畜,有65%是要上交给所属地主家族的(俗称“上珠子”)!有一次爷爷在给松乐村地主家(龙云家族)种苞谷时,实在饿得抵不住了,就趁人不注意时,将一把泼满粪水的苞谷粒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下了肚,所幸没被地主的“管事”发现,要不然又要被吊在树上打得皮开肉绽了!
解放时,龙姓、卢姓家族的地主分子被押到乡镇学校背后镇压,爷爷亲眼目睹了全过程!
爷爷年轻时身手敏捷矫健,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爬山高手!那时候村民都统一在公社的“伙食堂”吃大锅饭,大人小孩都要上山干活挣工分,才能进公社打饭吃!据爷爷说,在那个艰苦落后的年代,由于肉类缺乏,村民只有到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两半肉,小孩子普遍看上去都面黄肌瘦,那时的小孩子们更愿意打肥肉吃,因为肥肉的油荤感更足,吃肥肉才能感觉到自己真正吃肉了!
笔者的爷爷,照片约摄于2012年
那时候公社里煮饭烧菜都用柴火!生长在万丈悬崖上的树,一般人不敢上去砍,爷爷毫不费力地爬上悬崖,三两下就把树放倒了。市里经常召集党员开会,安排部署集体生产工作,接到通知后,爷爷他们要走一天半的山路,才能赶到185公里外的城里参会!久而久之,爷爷的脚板也因此多了一层厚厚的老茧。那时候的爷爷,在会上能够滔滔不绝、有头有理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头脑很清醒也很通透!
五十多岁时,爷爷在山地里干活,被隔壁社的曾姓村民放的羊踩石头砸中了头部,随后被外公他们紧急送到集镇卫生院救治,虽然捡回了命,但却留下了终生头痛、头晕的后遗症!
我的爷爷在房顶,照片拍摄于2014年
爷爷每每回忆那次意外,常会感叹:“被石头打了后,我脑壳从此昏糊得很,成了半个残废”。
在我的印象中,爷爷很是珍爱粮食,吃饭时如果有饭粒掉在桌子上,甚至掉在地上,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捡起来丢进嘴巴里吃了,总是给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他也经常会给我们讲一些过去饿饭的往事!爷爷喜欢抽旱烟,他会把我们淘汰不用了的本子,拿来裹旱烟抽;爷爷的新衣服从来都舍不得穿,成年累月地被他压在了箱底!
1995年,温柔贤惠的奶奶(谢开芝)在日日夜夜地奔波中病逝了;2005年,爷爷的长子(笔者的父亲)也病逝了。父亲死后,按照习俗请道士先生给他做了超度的“道场”,做道场那几天,爷爷躲在他的卧室里不吃不喝,小声地哭泣;直到起棺把父亲抬出屋子那天,爷爷再也忍不住了,他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那么无奈,那么无助……
丧偶、白发人送黑发人,在遭受一次次生离死别的打击后,爷爷越来越抑郁沉闷了!
笔者的爷爷,照片拍摄于2015年!
2016年夏,爷爷步履蹒跚地围着村子走走转转了好几天,他看着老家的山山水水不停发呆,不停哀叹!他还不停地问叔叔婶婶,问我什么时候考试结束回家……小时候我曾多次梦到爷爷扛着一个蛇皮口袋,不回头地走出村口,背影孤单而零落,我追也追不上,常常在哭泣中惊醒!爷爷最终还是在重度抑郁中走向了上吊自杀的路,终年86岁!
我依然记得小时候爷爷牵走我的手,带我在田间地头玩耍的温馨场景;我依然记得爷爷背着我挤进拥挤的大街,买最好吃的肉包子给我吃;我依然记得爷爷因为我不听话,用竹条子教训我的样子;我依然记得每次离家时,他对我重复的唠叨叮嘱……
我也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在青春叛逆期时,对他做的顶撞!
如今,爷爷永远地走出了村口,永远不会回头,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哀痛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