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惜莫离
夏日的骄阳漏过芭蕉苑,斑驳的光影抖满了一身。
这一路,隐歌迷离着眼,这暖暖冷冷的交替,早已不在心上。
那么不经意,就入了眼底。虚掩的门轻轻的开了,还没冷却的,些许是手指尖的欢喜。
灼眼的光景。锦瑟一袭紫色旗袍,雪白的莲衬着碧绿的叶,清冷有致。碧玉簪子瞬间滑落,青丝如瀑。
一个拥抱,要花去多少力气,势必含有某种感情。隐歌窒息的想,她亦是如此流深静默的女子,她的疼该是刻在骨子里。
是子晗先看到隐歌的。他的墨色长袍陡然僵直,如闪电劈中的树。一个趔趄,锦瑟始料不及这生疼的拒绝,鸩酒尤痴。当她回头看到隐歌时,便羞红了脸。
“歌儿,我......”
风推开窗户,一大片阳光便突兀地闯入寂静的黑暗,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共时眩晕,隐歌不知道锦瑟什么时候离开的,在跌沓起伏的光中,她与子晗僵持而立。
有些故事,需要一个契机开始。
这不是恨,她恨不了锦瑟,只是一时间,失去了言语。默契地避开彼此。
夜沉如水。
迷离暗合的墨色让她喘不过气来,而内心的黑洞在不停地扩大,仿佛行走在流云上,步步虚无。反复挣扎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隐歌跌入满无边际的黑暗里,母亲冷漠幽然的目光,如芒在背,那种淡漠唤醒了压抑的恨,蛊惑暗流汹涌。
“歌儿......歌儿......”,冰凉的触感抚过她的额头,无比服帖,让她顿生安宁,渐渐安静。
醒来时,明朗的月光正闯入内室,照亮睡榻上蚕丝垫子,木槿花瓣在清冷中熠熠生辉,她突然想起初见他时,他袍子下的镂空衬里。
他不在,已经些许时日了。
2.遥寄一枝思
开轩如泻,隐歌不喜欢阳光突兀的方式。
凝视着花菱中日渐消瘦的女子,黯黯垂下眉头,绾了一半的头发悬在半空。
我便是又如你一般品味着清苦的等待,生与死,我们始终不离。隐歌对自己说。
手心忽的一紧,簪子恰好插入发髻,契合的温度让她刹那惊喜,隐歌转过身,夏日的阳光正好坠入他深如湖水的镜里。
隐歌轻笑,怎的忘了还与他生着气,忽而又蹙眉,这可怎么办,霎时又羞红了脸,低下眉来。
“歌儿,歌儿......”,他轻轻地唤她,捧起她清瘦的脸,怎的受了那么多苦,一丝疼掩过眉头。
隐歌心下凄苦,喜怒参半,尽不知说甚,便理了理子晗满身的灰尘,问起他回来的原因。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从贴身衣袋里拿出一个白信封递了过来。隐歌淡然接了,忽而又皱了眉头,“没有文字?”再看时,信封中掉出一朵干枯的雏菊。
“这信不是我寄的。”隐歌负气地把信扔在梳妆台上,转身欲走。
“是锦瑟。”子晗捉住她,似笑非笑,“她说你想我了。”
“胡说,信上什么也没有。”隐歌一抬头,便对上他深如湖水的眼睛,眼角的笑意泛着层层的涟漪。
“锦瑟不识字。你可听过,妾家无所有,遥寄一枝思。”说着便把隐歌拥入怀里。
隐歌突然发现,虽是同一屋檐下,与锦瑟也是许久未见了。
3.双生蝶
紫藤架下,锦瑟倚着阑干,妙手横飞,抽针引线,缝隙中漏下的星星点点恰好映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安隐趴在脚下,悠闲地闭着眼。
隐歌远远地看着,竟是痴了。感觉很不真实,仿佛一伸手,锦瑟便会在这灿烂的光晕中消失,不觉停住了脚步。
岁月静好,这便是母亲临死也望她做到的。想到这儿,隐歌轻咬下唇,手中的绢帕又绕指几匝,黯然低下眉头。
锦瑟正值抬头,这一切刚好落入她的眸中,宛然一笑,低低地唤了一声“歌儿......”纤指理开一缕丝线,线尾轻扬。
安隐惊醒,忽的蹭起,开始往隐歌身上蹭,隐歌只是拍着安隐痴痴地笑。
"在绣什么呢?"隐歌努嘴,顺手拿起针线篮子里的活计。只见紫堇花中,一双彩蝶顾盼生姿,心下喜欢。
“为歌儿的宝宝绣个小夹袄。”锦瑟抬头凝视隐歌,满眼的笑意。
隐歌霎时脸红,一下没了言语。突然想起前几夜里,冰凉的手指。“锦瑟你......”
"歌儿,害羞了哦。“锦瑟只是低头笑,梨涡浅浅。
“怎么绣两份一样的?”隐歌不解。
“那份啊,是草稿,歌儿的一定要最好的。”锦瑟随意地说。
“除了他,便是锦瑟最疼歌儿了。”隐歌心下感动,轻轻倚着锦瑟,枕着她冰凉的手指。
是怎样的女子?即是盛夏,也从无半分温暖。.
4.月照沟头人愈静
凉风蚀骨,子晗悄然为隐歌披上寒衣。那一刻,庭院萧索,风正转过回廊卷起一片红叶,直上云霄。隐歌就那么痴痴地看着。
“她要去哪儿?”隐歌的眼光没有半分游移。
“去她想去的地方。”子晗握住她冰凉的手指。他明白锦瑟是不会回来了。
众人私下说,锦瑟离开,她心里欢喜,只有他明白,她的悲戚,难以言表。冰冷的泪凝在心底,没有出口。
她相信所有的幻觉和隐喻,那是天成浑然的宿命,冥冥之中,阴霾弥漫。
隐歌说过,那夜月光如水凉薄,倾射如纱。
万籁无声,锦瑟的手指便如那月光一样寸寸抚过额头,她轻轻地唤着“歌儿,歌儿......”,幽蓝的眼睛,波光粼粼,如鬼魅重生。
“你相信吗?”隐歌每次说到这总是不断地问,“锦瑟是穿着鲜红的绣鞋,我看见了上面繁复的蝙蝠图案。”
门轻轻被打开,锦瑟回眸,乌黑的头发越发幽蓝。月光恰好照在她踮起的脚踝上,鲜红的鞋子泫然夺目。隐歌试着撑起身子拉她,却浑身乏力。强烈的窒息让她呼声不得。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园中空无一人,唯有一件小夹袄,留在枕边,一双彩蝶,流连生辉。
后来才知道家里丢了锦瑟,举家找寻。
子晗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握住她的手,眉峰紧蹙。
许久,他才叹了一声,“她终究还是做了。”
5.慈音
岁月流光,凉透芳华。
隐歌是感激的,在这茫茫世上终还是有一丝牵挂。看着容安渐渐长大,承欢膝下,心里不是没有欢喜的,只是表面上还是淡淡的。
现世静好,也许她真的能做到。
她常常倚着窗,看着墨色渲染的朵朵乌云,漂浮在青浦的天空,瞬间潜行,喜怒无踪。每当此时,子晗能做的,只是为她弹一曲琵琶。
清音绕梁,渺渺如烟,把他们带回了几日前的苏凉城。
苏凉,乍一听时,隐歌便喜欢上了这个名字,子晗看她喜欢,琢磨着这一旅行些许能让她欢喜些。
挑帘,珠子交合,清脆有声。隐歌抓着子晗的手摇摇晃晃上岸,船身颠簸,隐歌竟像孩子一样笑出声来,满面潮红,如桃花带露。他看着她,一时怔怔,她许久没有如此了。
初秋,烟雨苏凉。
青油纸伞,子晗与隐歌相扶而立。石桥下清浅流波。隐歌低眉,浅灰色的天空映在清凉的水波里,他与她的影子揉碎在一起,层层荡开,堆叠在长满青苔的石岸。握着的手,又紧了一些。
刚下石桥,便看见一个小女孩挽一篮雏菊。她面容纤巧,神情恬静,竟不像是卖花女。行人来往如织,而她似乎与此格格不入。隐歌惊异,心下涌出一股无端的亲切之感。
“小妹妹,你的花卖吗?”隐歌伏下身,轻轻地问。看她的年纪与容安相仿,更是喜欢。
“夫人喜欢就拿去吧!我在这是等人的。”小女孩脆生生地说,将花篮递给隐歌。
“等到了么?”
“等到了,就是夫人您啊。”隐歌秀眉轻蹙,多奇怪的小孩。
隐歌怔了一下,女孩梨涡浅浅,莫名的熟悉感。
“你叫什么名字?”隐歌抓住孩子双肩。
“陆,慈音......”小孩犹豫地回答。
“多像你啊,你叫什么名字,牧,隐歌,呵呵......”子晗取笑道,想起成婚之日,隐歌的羞涩模样。
隐歌羞恼,当众给了他一记柔拳。
“夫人,再不回去,母亲怕是要找我了。”说着就要离开。
“等等......”子晗叫住她,从夹衣中掏出一个银镯塞入女孩手中。隐歌瞥见上面木槿花纹,精细如丝。
女孩抬眼看了子晗,乌黑的眼珠骨碌碌转,抿嘴羞涩地笑。
孩子小小的身影转眼便没入人潮中,衣服上的一双蝴蝶竟像活了一样,熠熠生辉。
隐歌看到子晗眼里的不舍,怅然若失。
恰时,霜天的雾,弥漫开来,氤氲了整个旅程。
6.银镯
你该是知道的,漫长的过往始终无法割舍。
苏凉一瞥,隐隐断肠声。
清雨淋铃,慈音叩开了门,一女子秀眼梨涡,素装蓝染,虽是妆容不点,却清丽非凡。
隐歌远远瞧着锦瑟眉眼间的笑意,想起了那个夏日的午后,她便是在那一片光晕中,仿佛一触即逝。所有语言,如鲠在喉,归于沉默。
"茅庐远世,静默安然。这是她想要的。”子晗轻叹,带走了隐歌。
归来,隐歌便知道了银镯的事。他是一眼就认出慈音罢,她的眉眼像极了当年的锦瑟。
当年锦瑟逃离戏班时,子晗削弱的肩撑起她的美好景愿,墙头上,锦瑟拿下银镯,扔入少年怀中,他朝若有困难,典当救急。清冷月光下,少年眼中波光明艳,心里不舍,却只是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他明白,墙的另一边,有锦瑟心仪的男子,他将带她远走天涯。而围墙之内,少年贴着墙,听着哒哒的马蹄越发辽远,削瘦的双肩瑟瑟发抖。他竟那么站了整整一夜。
再见时,他因为弹得一手好琵琶,入了艾府,成为艾老爷的义子,地位天上地下,不再是戏班插科打诨的小生。而锦瑟却是一无所有,沿途乞讨才勉强回到青浦,爱情掠夺了她的所有。
子晗看着难过,想着娶了她,救她脱困,锦瑟决计不肯。
“你始终还是想着他!”子晗怒道,“那你欠我的就从不在意。即使是折磨,也要在我的眼皮下!”
看到银镯时,锦瑟忐忑,眼底又黯了一层。这么多年,他一直留着它,他该是恨着吧,所以他几乎是强娶了她。
良辰佳期,却不想倾盆大雨,雷箭横行。寒楼瑟瑟,艾府张灯结彩,宾朋满座,喜气洋洋。
苑阁深处,新房紧锁,演的竟是一场荒唐戏。
满屋狼藉,新娘疯言疯语,“看吧,老天都容不得的,哈哈哈......”
子晗只是咬着牙默默地抱紧她,几乎将他揉进骨子里,任她在脸上抓出道道血痕。
丫鬟仆人都关在门外,无一敢进。
那一夜,风雨无休,琵琶紧锁,锦瑟终于沉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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