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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馨主题】第十期

颂城，接连下了两天的雨，路面有很多积水，街边散落着三三两两低着头匆忙赶路的行人。

徐老师的自行车经过这物是人非的街道，二十分钟后便抵达了学校。他将车停在走廊外，快步走上台阶，拉下防水帽沿，再将雨衣脱下并折叠起来，又理了理长衫的领口与袖口。在去教室前，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先去了趟电控室。

五名学生在接到换课通知后，从坐满同学的教室撤出，迅速上楼赶往另一间教室。

徐老师三十出头，皮肤保养得很好。在半年前，他刚被学校聘请时，曾有老先生将他误认成学生，还施令他去办公室搬作业，他听后优雅一笑，尊称老者一声先生，帮了这举手之劳的小忙。今日徐老师从电控室走出来，又见到那位老先生，徐老师率先对其点头问好，对方只是一言不发神情冷淡地点点头，似乎对面前之人并无敬意。

徐老师走进这间只坐着五名同学的教室，他洁白的手指上沾了红色液体却不见伤口。东方一峰看到徐老师右手的红色后，目光迅速从宇文风竹身上扫过。宇文风竹周身又开始渗血。

“上课。”

“起立。”华雨晴声音铿锵有力。

“同学们好。”

“老师好。”同学们齐声道。

上课了。华雨晴将身体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地抬头望着三尺讲台。慕容策看了看季怡和徐老师，随后慕容策又望了一圈其他人，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宇文风竹身上。宇文风竹是五人之中最狼狈不堪的那个，他上衣和裤子被血染红，他目光死死地盯着徐老师那只染了血的手指。沉默的空气，在这一时刻凝固，直到徐老师叫出一直盯着他看的宇文风竹的名字，宇文风竹才缓缓起身，答了声到。

“宇文风竹，你受伤了。”

“谢谢先生关心……我来上课的路上……不小心摔……摔了一跤。现在，人基本已无大碍。”

东方一峰站起来，大声说：“老师，风竹他不是摔的，而是为了救我。昨天，我半夜饿了，便叫上我的好哥们好室友风竹偷偷溜出学校去外面买吃的，我们半路遇到一群小混混，他们个个拿着真刀真枪要对我们拦路打劫，我一开始跟他们讲了很多大道理，他们不听还说要教训我，风竹挡在我面前替我挨了场毒打。昨晚夜色太黑，风竹受了多少伤，我没看清。今天看到他伤成这样，我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非要来坚持上课。老师，您看，我请个假，带竹弟去医院可以不？”

徐老师看向门外：“去吧，我批准了。”

东方一峰连忙拉着宇文风竹准备撤出教室，却又听徐老师的声音从自己上方传来：“大学门外全是猫国士兵，若不怕有去无回，你带他去便是。”

听完先生之言，东风一峰忙扶着宇文风竹坐下。

“东方同学昨晚出去吃夜宵的地方，是海豪大酒店？”

“不，我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呢。”

“昨晚，有人借着夜色与人群混乱成功逃离了现场。可你们这群大学生的名字，出现在了那份邀请名单上。去那是非之地，为何要用实名不用化名呢？在W军官和Y翻译死后，所有当天去过那家酒店参加过舞会的人都必须接受调查。”

”所以他们派您来审讯我们？”华雨晴问。

“我怎会对你们用刑。你们目前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大学生。现在，只有我这个并非常驻的教师，能出去为你们说两句情的。你们之中，到底谁杀了人，可以对我实话实说。”

“老师，我们说的全都是实话。而且我们能够相互作证，我们真的是去玩的。”东方一峰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会一直查下去，审问当晚他们看到的每一个人，要记住是每一个人。谁又知道，那些无辜之人之中，没有你们的亲朋好友呢。在这乱世绝境之中，你往往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也往往只有一次犯错的机会，选错，就什么都没了。”

同学们还是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没做过。

徐老师问道：“昨晚，是谁请Y翻译在用餐期间他喝酒吃蛋糕，蛋糕中被查出有花生粉的成分，苟翻译对花生过敏。Y翻译喝了两杯红酒和一杯白酒，两杯红酒中，有一杯有被人投了剧毒，毒性在两小时后发作，他喝两杯红酒的时间分别是在八点半和八点四十。白酒中也含有烈性毒药，服下即死，但其成分和红酒中的毒性相抵消，可以延缓毒发，毒性将延缓延缓一小时。Y翻译喝白酒的时间是在九点零一，然后，他发现自己身体不适，便叫来医生，就回房间休息了。因为Y翻译的国籍是龙国而非猫国的缘故，Y翻译的病没有引起猫国军医足够的重视，猫国军医天亮才去找Y翻译。经法医鉴定，Y翻译死状难看，面色发乌，七窍流血，看来，是中了白酒的毒死去的。有目击者称，他们知道第一杯红酒是猫国军官敬的，我们当然不能怀疑军官害自己的翻译。那么，第二杯红酒和第三杯白酒是谁敬的？”

“原来这是道推理题，”季怡笑了，“想杀他的人那么多，您又怎么会怀疑是我们这群学生干的？”

徐老师回应季怡的话：“有位目击者在他喝醉酒后隐约记得自己看见，向Y翻译敬酒之人，容貌年轻，年纪不过十八二十岁的样子。”

季怡眼珠子转了转，很快便带着怒意站起来大声道：“谁呀，乔装打扮得那么年轻，莫非想嫁祸到我们这群学生的头上，让我们给Ta背黑锅？”

华雨晴拉了拉她同桌季怡的衣袖，季怡这才安静地坐下。华雨晴缓缓问：“W军官怎么死的？”

徐老师清了清嗓子：“子夜，W军官和他在龙国娶的二姨太洗漱完正准备休息。二姨太端来两瓶红酒陪着自己的丈夫说说话，两个人开始小酌起来。第二天二姨太被救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W军官房间的窗帘被人拉开，玻璃窗被震碎，二楼下面满是玻璃残渣。W军官与二姨太的酒杯里，均被人下了安眠药。二姨太惊吓过度，她目前只说自己什么都没听见。那个从医院被拖进审讯室的女人，估计现在都半死不活了，真是可怜又可悲。子夜时分，守卫的猫国士兵也死了三人，他们的死法一致，皆是被消音枪的子弹一击毙命。不过，几名猫国小兵的死，估计也没人在意。现在大家的目光，都锁定在W军官死亡之谜身上，他们还指望通过这件事，钓几条大鱼上钩呢。”

华雨晴发现徐老师说最后一句话时，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像一剂摸清血管的针孔正瞄准目标。她平放在课桌上的两只手微微弯曲颤抖。

徐老师终于对华雨晴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宇文风竹：“宇文风竹，你身上的细碎伤口，不会是撞碎玻璃留下的吧？不过即便如此，W军官也并非你所杀，对吧。昨晚，有个女孩子站在高处塔楼之上射杀了站在窗口喝葡萄酒的W军官，宇文风竹，你是帮你班女孩子处理尸体的那个人。在有人射杀守卫的士兵后，你去到W军官房间引爆炸弹，然后撞破上锁的窗户逃出，你还大发慈心救了那位二姨太一命，却将她推向更恐怖的地狱。因为训练有素，矫健的身法让你从二楼窗口跳下没摔折骨头，但无数玻璃碎片还是割破了你的胳膊和腿，前来接应你的东方一峰为你快速包扎了一下伤口，扶着受伤的你返回学校。”

徐老师在讲述的过程中，华雨晴原本微垂像在沉思的头颅突然高昂，她直视徐老师的目光，眼神中透露着勇敢与赞许。宇文风竹和东方一峰看了看彼此，随后再望向华雨晴，他们也不再狡辩。

宇文风竹说道：“W军官害死了华家老爷，也就是华雨晴的父亲，我们都知道，她父亲是位爱国的商人，他们此举就是为了打压我们龙国的爱国势力。此仇应由华雨晴来报。”

华雨晴如雪的脸庞顿时多了几道泪痕。

徐老师手指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他此刻的表情：“华雨晴是主犯，你和东方一峰是共犯。你们杀完人处理完现场，五人逃到了电控室躲藏了一晚。昨晚的查寝，你们的舍友帮你们圆过去了。那么谁来告诉我，Y翻译是怎么死的？”

“Y翻译的死，与我们无关。”季怡瞪大双眼。 慕容策看了季怡一眼，立马也跟着说道：“Y翻译虽然该死，但死了一个翻译，难道就不存在叛徒了么？难道就能救所有人于水火之中嘛？而且杀他，我们自己也需要冒极大的生命危险，为了取一个叛徒的性命，搭进去一个将来可以为情报工作做更多事的知识分子，这样的牺牲太不值得，我们没那么傻。”

“昨晚给翻译敬酒的人是谁？”徐老师问。

没有人回答。

“听了慕容策的话，我打消了之前对你们的怀疑，我更趋向于相信，人不是你们杀的。而且据我所知，那名翻译，并非死于中毒。”

慕容策问：“那法医的鉴定结果有假？”

“怎么可能，”东方一峰抢在徐老师开口前否定道，“猫国法医将尸检报告汇报给他们自己国家的军官，怎么可能说谎，他不想活了。”

徐老师道：“法医不会说谎。Y翻译于九点十分死在了海豪酒店的506房间。当晚的房是Y翻译自己开的，也只有他有进出的门卡。酒店前台虽有备用钥匙和万能钥匙，但自从Y翻译开房后，酒店的备用钥匙和万能钥匙均没有被借出的记录。据我所知，Y翻译是被勒死的，当时房梁上垂满了上吊的绳索，数量大概有一百二十来条吧。每根绳索上都涂着和之前所说的白酒中同样的毒药，且那种毒药极其罕见，只有猫国才有。我想请你们告诉我，毒药的持有者为何要下两次毒呢？根据现场拍到的照片可知，Y翻译虽是上吊自杀，他的双脚却离桌子差一大截，即使踮起双脚，距离也不够踩上桌子。我之前已经说过，在九点到十点之间，也没有人敲门进去过506，他房间也不可能事先藏人。那么请问，杀他的人是用什么样的办法将他杀死的呢？”

五人听完徐老师的话，窃窃私语了一阵。在一番讨论过后，他们首先排除掉了杀Y翻译的人在他们五个人之中。因为各自在九点到十点之间，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他们五人对彼此不可能说谎。他们也否认了Y翻译是自杀的假设，因为Y翻译和W军官一样，都是贪财好色之徒。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终于打破沉默：”老师，Y翻译是W军官杀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发言者华雨晴身上。华雨晴继续道：“W军官确实在那个时间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他的证人就是我。在九点和十点之间，W军官邀请我陪他去包厢吃饭聊天。然而方才，我忽然想起，Y翻译最近糟蹋了一户贫寒人家女儿的清白，那户人家的一家之主姓衢，那女子先前W军官也见过，W军官原本打算纳那名女子为四姨太，他想着过些时日就抢娶她进门。Y翻译发现美丽衢姑娘后，抢先一步毁掉了那位衢姑娘的清白，败坏了她的名声。Y翻译走后，衢姑娘接连几天寻死觅活这事好多人都知道，也包括我们五人。最后衢姑娘还是选择了自杀。她的家人在她死后用三天时间将纸钱洒遍三分之一座城市，希望唤醒那些无处可逃的沉睡的市民。此举惹怒了W军官，衢姑娘全家被屠。接着W军官对Y翻译起了杀心。我记得那天，有许多服务员往五楼运送冰块和食盐。物理老师传授过我们盐遇到冰的常识——盐可以加速冰的融化。W军官可以先让人在506房间内洒满盐，Y翻译为了够得着房梁，他自己再搬来冰块铺在盐上，就可以加速盐的融化。我坐在W军官身边，听见他在电话里催促Y翻译快点帮他找东西，说他想要的东西就在房梁上，506客房的房梁低矮，是酒店设计师仿龙国古代建筑设计的室内空间。人只要随便垫点什么东西踩着桌子就能够得着房梁。Y翻译情急之下，踩着冰块碰到房梁的那一刻碰到了机关，先是有一截较短的绳索栓住了他的手腕，当他挣扎的时候，其他绳索纷纷落下，手腕上的绳索越挣扎越紧，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挣脱开的。只要那上百根绳索中的一条套住挣扎中的Y翻译的脖子，他就如笼中困兽，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W军官明明可以直接将Y翻译处死，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季怡想不明白。

华雨晴说：“处死Y翻译，总得给个说法吧。如果说是为了一个龙国女人，W军官会不会在意自己在士兵面前的形象，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那些有成为叛徒做他的翻译的龙国人，看到Y的死法，会不会都望而却步呢？还有一种可能，W军官想用Y翻译的死搭进去更多龙国无辜百姓的生命。”

“嗯，”徐老师眉宇舒展，终于展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但很快他神情又变得格外严肃，“你说你和W军官聊天吃饭，他邀请你的？”

“是。”

“那你又如何脱身呢？”

“我在W军官等人的注视下走出包厢。”

伴随着一声下课铃响起，窗外的雨声越发大了。几声枪响更是比雷鸣声还要震耳欲聋。

徐老师张开嘴，他还想对他的学生说些什么。

但是，来不及了。

下课铃响了。

有两列猫国士兵已经站在教室门外，徐老师假装没有看见他们。在今天清晨的电话中，有名军官对徐老师说过，如果下课铃响起，还找不出杀W军官的真凶，他便下令让这所大学变成一片血海。

徐老师自顾自地说道：“没错，昨晚你们去酒店参加舞会时，老师我也在场，是的，也正如你们推理的那样，事情是我做的，Y和W这两人都是我所杀。师生一场，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肯替我顶罪！我这可是在为龙国除害啊。”徐老师说完，昂首阔步走出教室，走进风里雨里。

猫国士兵粗暴地将他绑上车，带到了审讯室。

其实，在那堂课之前，五名学生不相信徐老师会那么做。因为，徐老师是来自猫国的学者。

七天后，他们听闻，徐老师留在这世间的遗言是：“不论国籍为何，也不论肤色人种，我都热爱和平与真理。我痛恨一切侵略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