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来兮
一
夏日的一个清晨，他站在18楼的楼顶，纵身一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一天，离他六十岁的生日还有六个月。
现场惨不忍睹，甚至有些恐怖。很快，四周便聚集了一些围观者，在那里指指点点，唧唧喳喳。甚或有一些人，刷起了微信，这对一些微信控来讲，又是一个“好”题材，至于人性，他们似乎早已忘却了。
几分钟后，民警和医护人员赶到现场。人早已没了气息，医生只是简单走了个过场，用白布将遗体遮盖好，便匆匆离去。民警则在四周拉上了警戒线，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据说，他是一个哑巴，是一个小区的保洁人员，虽然不熟识，但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我便多了一份关注。
二
他的家属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悲伤。
十多分钟后，他的老伴匆匆赶到现场，她没有撕心裂肺地恸哭，只是哭喊了几声，让人听不出有多少悲伤，甚至连眼泪都没有挤出几滴。随后，她便镇定地配合警方做着调查。
让围观者疑惑的是，他的儿女们始终没有来到现场。 大家都在猜测，父亲以一种意外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作为儿女，他们是不愿见人，还是另有苦衷？但无论怎样，出了这样的事情，儿女不来处理，实在说不过去。
对于这样的案件，警方不用做什么调查，很快就结案了。
三
他的死去成为小区居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好奇心驱使大家都想探究个中缘由，虽然与己并无多大关系。
从种种议论中，我慢慢理出一些头绪，而且从小区其他保洁人员的口中得到了证实。
他的老家在下面县城，原是企业职工，后企业倒闭下岗。几年前，他来到这座城市，给儿子买了一套房子，举家搬来。他在小区谋了一份保洁员的工作，每月收入不足千元。
去年，儿子嫌房太小，另择他处贷款又买了一套房。儿子媳妇没什么正经工作，收入有限，他便把每月有限的收入给儿子还房贷。为省钱，他从未吃过早餐。 在跳楼的前几天，他感冒了，而这几天又是还房贷的日子。家人只操心着房贷，没有人关心他是否生病了，他又无法表达，只能硬抗着。
雪上加霜的是，小区物业又贴出告示，要招几名新的保洁员。于是，他感到了压力，开始表现得有些惶恐和不安。 但他生病带来的痛苦、面对工作的惶恐和不安，并没有得到他人的关注。
或许是对生活的绝望，或许是对肩上压力的无力承担，或许是被漠视的痛苦，他选择了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四
其实，只要再过半年，他便可领到退休工资。按照常理，从此他便可衣食无忧，平静而幸福地走完自己的余生。 但他却并不想等到这一天，哪怕仅仅六个月时间。
也许，在他将近六十年的生命历程中，痛苦多于欢乐，甚至于连基本的尊严都没有。他的存在就是为这个家庭默默地付出，默默地贡献。
于他来讲，他要背负的太多太重，但他的力量实在有限，已经不堪重负，他已身心俱疲。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不临绝境，谁会决绝？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不会有那么多的压力，不会有那么多的委屈；他不会被漠视，他会活得更加有尊严。离去，对他或许是一种解脱。
五
我们素喜以道德绑架亲情、友情，甚至爱情。我们时常分不清什么是本分，什么是情分。
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间，那些是必须做的，那些是可以选择性地去做的，我们从未深思。
人与人之间交往相处，最基本的原则就是对等，每个人都应该给予他人爱，同样每个人都需要被爱。一方无尽的索取只会导致另一方爱的枯竭，最终平衡被打破，人际关系破裂。亲情反目，爱情缘尽，莫不如是。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责任和压力都会与生俱来，谁都无法逃避。但当你把自己的责任和压力转嫁到别人身上，别人的生命就会不堪重负，最后也许就是一根稻草就将其压垮。
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我们可以想象的是，他生命的承受已至极限。
逝者已矣，惟愿他在天堂安息。
只是，但愿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最后一根稻草；但愿，每个人的生命不再负重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