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琏青莲

【跋】

  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闲来念及昔日二子,一个风流侠客,一个富贵闲人,性情殊异而终成知己。可叹二子抛却荣华,远遁山林,倒也成就了一段超脱俗缘的佳话。故将这段故事敷演出来,供那痴人解闷,或可消愁破寂,不亦宜乎?

 

  且说这荣国府内,贾琏虽系长房长孙,然府中事务繁杂,终日里不得脱身。这日正值暮春天气,贾琏借着采办名义出了城。行至郊外一处清幽所在,忽闻得林子里传来飒飒剑鸣,恰似"龙吟秋水,虎啸山涧"。

  恰逢贾琏兴致正浓,便下马拨开桃枝,只见那落英缤纷处,一个白衣少年手持青锋,剑光如练。但见他:

  面若冠玉,唇若涂朱,眉如春山含翠,目似秋水凝波。身姿挺拔,着素色罗衣,腰系青丝绦,行止间如芝兰临风。神清气朗,俨然玉树琼枝,不染尘俗。身姿矫若游龙,剑势疾如惊鸿。

  原是柳湘莲。贾琏与柳湘莲本是旧交,仍看得痴了,不觉手中折扇落地。柳湘莲闻声收剑,四目相对时,但见那人:

  剑眉入鬓,凤眼含情,顾盼神飞。头戴攒珠紫金冠,身着茜色团花袍,玉带斜系,步履生风。笑时唇畔生春,举止洒脱不羁,玉佩金环,铿锵有致,俨然纨绔风流,戏游人间之态。

  见礼毕,贾琏上前执了湘莲的手,笑道:"人道是冷面二郎,果然连心也是冷的。竟半月不见一丝人影……"话未说完,拇指已在湘莲掌心轻轻摩挲。湘莲耳根微红,欲抽手时,反被贾琏就势一带,整个人跌进他怀里。那大红箭袖沾了桃花香,熏得湘莲一时恍惚。

 

  自此二人时常相约。这日雨后初晴,湘莲在溪边石上吹笛,贾琏从后悄悄贴近,双手募地环住那细腰,下巴抵在肩上道:"好个没良心的,这《凤求凰》吹与谁听?"湘莲笛音一乱,侧脸时恰被贾琏偷了个香去。

  “二爷这般轻薄..."湘莲话音未落,已被按倒在青石上。贾琏一手垫在他脑后,一手轻抚上脸颊:"你且看这水中鸳鸯。"湘莲望去,果见一对鸳鸯交颈而游。忽觉颈间一热,原是贾琏的唇贴了上来,气息灼得他浑身发软。

  正缠绵间,贾琏将湘莲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里跳得厉害,你可听见?"湘莲抽手时故意轻捏一把,笑道:"明日酉时,老地方。"

  转眼端阳将至,湘莲在戏班客串《西厢记》。贾琏躲在后台,待他下场时便一把拽进憩间。湘莲戏服未换,满头珠翠叮当作响,被贾琏抵在门上。那崔莺莺的头面歪了半边,露出汗湿的鬓角。

  "我的柳儿今日好生俊俏。你若是崔莺莺,我定比张生更痴情……"贾琏说着便去解他腰间鸾带。湘莲急道:"外头都是人!"却被捏住下巴,一个深吻堵得说不出话。正难分难解,忽听外头班主唤"柳相公",贾琏这才松手,又趁机于他腰间软肉掐了一把。

  端阳后,贾琏得了个缠枝莲纹的珐琅手炉,趁湘莲在梨香院扮戏时,悄悄塞进他戏服袖笼。湘莲台上转身时,炉里香灰撒了半幅水袖,下得台来直奔贾琏,嗔道:"二爷这是要烫死我么?"贾琏忙笑着打躬作揖,取螺子黛道:"我替你画眉赔罪。”柳湘莲眼尾微挑,从镜中睨他:“你倒有闲情逸致。”

贾琏用指尖轻轻拨弄他的鬓发:"好柳儿,昨儿见你眉梢淡了些,想着替你描一描。"柳湘莲抿唇一笑,故意偏了偏脸:"二爷会画眉?可别把我画成张飞。画的好便饶了你。" 

  贾琏捏住他下颌,轻轻转正:"柳儿这张脸,便让我画歪了也是绝色。" 俯身凑近,执黛轻轻描摹他眉峰。湘莲闭着眼,眼睫微颤,低声调笑:"二爷的手倒稳。莫不是平日里常替人画?" 贾琏低笑,指腹在他眉尾轻轻一抹:"除了你,还有谁配让我执笔?" 

  半晌静默。柳湘莲睁眼,正对上铜镜里贾琏专注目光。见他指尖流连在自己眉梢,似描似抚,缠绵不尽…… 

  "好了。"贾琏见湘莲望他,遂搁下黛笔,"柳儿这眉,比画上的还精致三分。" 

  柳湘莲侧首,从镜中细看,果然眉如春山,深浅得宜。他眼波一转,忽从妆匣里拈起一枚胭脂,点在贾琏唇上:"二爷替我画眉,我替二爷点唇,这才算公平。" 

  贾琏一怔,随即失笑,索性低头在他唇上轻蹭了一下:"点唇?我倒成个女儿了。这样岂不是更公平?"  柳湘莲羞得将胭脂盒子掷过来,笑骂一句:"无赖。" 

  窗外春光正好,一枝海棠斜斜探进窗棂,花瓣落在妆台上,与螺黛并陈,竟分不出哪个更艳。

  六月二十四荷花生日,贾琏在自家小榭设筵宴请湘莲,好一处无人清幽所在。贾琏兴致正好,自斟自酌,湘莲饮了半盏桂花酒,斜倚在栏杆上喂鱼,纱袍下摆浸了水也不觉。贾琏挥退小厮,蹲下身替他拧衣角,酒力上涌间手指轻轻撩拨。湘莲踢他:"作死么!"贾琏突然将人横抱起,转进假山石洞:"你昨儿唱《牡丹亭》,这'转过这芍药栏前'一句.."说着便去解他汗巾子。湘莲挣扎间碰落满池花瓣,到底让他在太湖石上得了逞……

  归家时,二爷袍角沾着柳儿身下的青苔,柳儿的扇坠系在了二爷玉带上。

  七夕夜,湘莲携了本《会真记》来,二人窝在贾琏书房暖阁里共看。看到"软玉温香抱满怀"处,贾琏的手早探进湘莲交领里摩挲。湘莲假意推拒,反被压在多宝阁前,碰倒一尊羊脂玉美人。贾琏吻着耳垂低笑:"你比书中人还要香软。"湘莲喘息着扯开他中衣:"二爷且看...这页'鱼水得和谐'..."话音渐弱在纠缠的呼吸里。

  窗外巧云渡月,案上鎏金烛台映着两重交叠身影,将《春宫十二景》的屏风都衬得黯然。

  九月初贾琏带湘莲去铁网山打围。湘莲穿着月白骑装,被贾琏故意一鞭子抽在马臀上,独自冲进枫树林。贾琏追到时,见他正伏在马背上喘息,衣带勾断了半截。二人便在铺满落叶的山坡上胡闹,惊得獐子窜过灌木。少顷,贾琏将湘莲被汗浸透的小衣塞进猎囊:"带回去让那起子奴才洗。"湘莲赤足去抢,反被贾琏夺过手,套上自己的金镶玉扳指:"乖乖戴着这个,爷晚上再疼你。"

  回程共乘一骑,湘莲后腰抵着火热,听得贾琏在耳边道:"方才那树红枫,也不知像谁情动时的颜色。"

  是日傍晚,贾琏吃了新酒回来,见湘莲正在他房里摆弄古琴待他。一曲《霓裳羽衣曲》,少年单衣薄衫跪坐在拔步床上,腰间悬着贾琏的九龙玉佩。见他进来,湘莲将琴搁下,问道:"二爷可知'缓歌慢舞凝丝竹'下一句?"贾琏扯开衣领扑上去:"正是'尽日君王看不足'..."话音湮没在锦被间。窗外秋蝉声嘶力竭地叫着,盖过了床帐金钩的摇晃声。

  仲夏连阴雨,困住二人在梨香院。闲来无事,湘莲摆出贾琏所赠的《兰亭集序》拓本与之共赏。湘莲观赏毕,拱手笑道:"听闻二爷临摹此帖极得神韵,今日定要讨教。"贾琏闻言执笔,却在纸上画了个湘莲简像。玉人见了夺过笔,嗔道:"二爷再这般,我可要罚了。"

  "怎个罚法?"贾琏笑着去抢,两人跌坐在青玉案旁。湘莲灵机一动,取来茶具:"不如效仿易安故事,我说典故,二爷答出处。答不出便泼茶一盏。"贾琏依诺,见他眼角飞红,故意连错三题。第三盏茶泼来时,他猛然将人揽入怀中,柳湘莲手一抖,半壶雨前龙井倾了《兰亭》拓本满面。

  "这怎么好?"柳湘莲望着浸透的拓本发怔。贾琏全不在意,蘸着茶水在案上写"曲水流觞",笑道:"王羲之当年原就该用茶——横竖都是水,我这个更添清香。"

  窗外雨声渐密,掩住了一室笑闹。

  贾琏夜宿梨香院那晚,二人嫌熏笼太热,索性将凉榻搬到庭院蔷薇架下。湘莲指着天河说牛女星,贾琏便捏他指尖往北斗引:"我听人说,迷路时寻到北斗便能回家。"柳湘莲沉默半晌,轻问:"若我不在梨香院了,二爷可还找得着路?"

  夏风掠过架上蔷薇花,贾琏察觉他话中有话。正待追问,见湘莲从怀中掏出个金灿灿的物事——竟是西洋来的怀表。掀开表盖,里头嵌着两人上元节同看烟火的剪影。"前儿筵席上北静王爷送的,我嫌铜臭,只留了这个。"遂将怀表塞入贾琏囊中,"二爷带着它,走到天涯海角也丢不了。"

  贾琏心头滚热,解下随身玉佩塞进他中衣:"你且贴着心口收着,它跟了我二十年,比西洋玩意靠谱。"湘莲还待说话,被贾琏止住。蔷薇叶响,惊起栖雀掠过银河,恍然见牛郎织女踏鹊桥匆匆相见。

  初秋微凉。暮色渐染时,贾琏与柳湘莲并肩坐于城外山郊散心。夕阳将沉,余晖洒在二人衣袍上,如镀融金。 

  贾琏侧头望着湘莲,见他眉眼映辉,睫毛也似染红,不由笑道:"你比这落日还好看。" 

  远处归鸟掠过天际,风过林梢,沙沙作响。贾琏又挨近了些,揽过湘莲,衣袖交叠在一处。 

  "冷么?"湘莲摇头,却还是由着贾琏将外袍解下,披在自己身上。衣襟尚温。 

  残阳终落,夜色渐浓。秋深露重,两人衣袖相缠,踏叶而归,身后只余一轮淡月,几点疏星。

  腊月里连下三日雪,贾琏着了猩红斗篷来访,肩头还沾着碎琼乱玉。湘莲正偎着熏笼读西厢,见他来了忙藏起书本。贾琏抖开斗篷将人裹住:"好个冰肌玉骨的柳郎君,我特来给你暖暖。"柳湘莲被他寒气一激,反被按在湘妃榻上呵痒。

  闹毕,贾琏从怀中掏出油纸包,层层揭开是还冒热气的糖蒸酥酪。"你心心念念要吃,我绕了两条街买的。"湘莲喜出望外,咬了一口,蹙眉道:"怎么是咸的?"贾琏就着他手尝了,恍然大悟:"定是那小厮拿错了!"见柳湘莲失望,他越性含住半块酥酪渡过去:"我叫你吃出甜味儿来。"

  雪晴日,柳湘莲在碧纱橱里摆开双陆棋局。贾琏执黑他执白,赌注是腕上鎏金镯子。连输三局后,柳湘莲褪镯子时故意失手,金镯顺着藕臂滑进袖笼深处。贾琏去摸,反被玉人拽进罗帐:"二爷要讨赌债,须得先解了这九曲连环扣。"

  帐外沉香袅袅,帐内暗香浮动。贾琏好容易解开他腰间玉带钩,却见柳湘莲变戏法般摸出把团扇遮面:"还有一局——若猜中扇面画的是什么,连昨日的玉佩一并还你。"贾琏凑近细看,湘莲突然"扑哧"一笑,原来扇面空空如也。

  "好个促狭鬼!"贾琏去抢扇子,两人滚作一团。湘莲力尽,推开贾琏,却见他慢条斯理从自己袖中摸出金镯:"早道是我的东西,上天入地也跑不掉。"

  争闹间,湘莲已中衣半解,衣带散作青烟缕,腰间一道淡色旧伤若隐若现——那是昔年仗剑留下的印记。贾琏见了,心中顿生怜惜之情,索性俯首唇齿游走于伤痕之上,如品鉴名帖般细细描摹。

  "二爷…."湘莲话音未落,忽觉掌心一热。贾琏已执起他往日执剑的右手,拇指摩挲虎口薄茧,另一手却探入松垮衣襟,沿着肋间清瘦线条徐徐而上,如抚名琴焦尾。湘莲呼吸微乱,反手扯落贾琏腰间玉带,茜色锦袍顿开。

  湘莲指尖轻点贾琏心口,顺着肌理缓缓下移,在脐下三寸画了个虚圈,调笑:"二爷此处,可比在朝堂上奏对时硬气。"贾琏闻言,勾起案头琉璃瓶,蔷薇露倾泻在湘莲锁骨渐渐滑落,流过朱樱,最终隐入小腹之下阴影之中。贾琏追逐着滴滴晶莹,唇舌如笔,酥的湘莲娇喘微微。

  玉人忽地翻身,青丝泻落贾琏胸膛。他取过枕边玉簪,斜斜叼在唇间,眼波流转间簪尾轻挑贾琏下颌:"这招'青梅嗅',二爷可曾见识?"贾琏夺过玉簪别在他松散的发髻上,就势将人压入软衾:"不若柳君品鉴在下的'雨打芭蕉'……"

  窗外骤雨初歇,帐内云雨方浓。湘莲修腿如白鹤舒翼,勾起滑落的锦被;贾琏十指与他交扣,将那双惯执青锋的手按在枕畔,呼吸相闻,比无数情话还要灼热。

  三更梆子响时,湘莲正以唇渡茶。贾琏忽揽住他腰身,指腹抚过脊梁凹陷,如赏玩名剑剑脊:"柳儿的筋骨,比龙泉剑更韧三分。"

  大年前日。贾琏往梨香院来,远远便见湘莲倚着朱栏,正吩咐小厮扫那回廊下的积雪,遂悄悄从太湖石后转出,将个油纸包递与湘莲,道:"才得的六安茶,配我柳儿收的梅花雪水正好。"湘莲解开一看,果是珍品,不由笑道:"二爷越发会疼人了。" 

  二人转至暖阁,湘莲取出个甜白釉瓮,里头存着去岁腊月收的雪水。贾琏见那水上还浮着几瓣梅花,赞道:"这水好生讲究。"

  茶香渐起时,窗外忽又飘起雪来。湘莲推窗折了枝半开的红梅,随手插在案头秀瓶里。贾琏见他指尖冻得微红,不由握住道:"这手可比那梅花还冷些。"湘莲笑执了贾琏的手,将一盏茶推到他面前:"二爷尝尝,可还入得口?”贾琏细品,但觉一股清冽直透心脾,似将那雪意都咽了下去。

  忽听得"咔嚓"一声,原是那梅枝承不住雪,折了一杈下来。 

  湘莲兴起,与贾琏步至窗外。玉人拾起断枝,在案上雪水渍里划了"烹雪"二字,贾琏会意,接过梅枝续写"听琴"。二人相视一笑,茶烟袅袅升起,将字迹也晕得模糊。 

  外头雪愈下愈大,渐渐将梨香院的朱栏黛瓦都盖成一片白。暖阁里却茶香氤氲,映了二对坐人影,真真如那仇十洲《幽窗听雪图》一般。

 

  除夕夜,满城爆竹声。湘莲正踮脚往梨香院檐下挂琉璃绣球灯。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贾琏揽入怀中,后背贴上了绣金蟒缎。 

  "二爷!"湘莲反手去捉那人臂膊,却被塞了满手糖瓜蜜饯,"好二爷,灯笼要歪了!" 

  贾琏就势握住他指尖,引着去拨弄灯穗:"歪了才好,叫人都瞧见这灯下玉人。"说话间唇已贴上他耳廓,轻呵道:"我昨儿带的荔枝蜜,尝着甜不甜?" 

  湘莲偏头躲开,将颗贾琏才塞的蜜渍梅子衔在唇间,眼波斜睨。贾琏笑着俯身去夺,惊得檐上积雪忽簌簌落下,正砸在二人影子上。 

  "看赏!"纠缠半日,湘莲推开他,从中衣抖出个赤金镂空香囊,"今日赠与二爷,愿二爷新岁..."话音未落,已被贾琏拦腰抱起,径直往暖阁里走:"只愿你我长相厮守。"

  暖阁内,贾琏将人压进软烟罗帐里,湘莲腕间银镯撞上缠枝铜钩,当啷一声清响。窗外忽地炸开连珠爆竹,茜纱窗上明灭不定,映得湘莲襟前雪肤泛着蜜色流光 ……

  又一阵烟花腾空。二人俱心甜意洽,贾琏衔住玉人散乱的发带轻扯,青丝霎时泻落如瀑,发梢还缠着枚不知何时蹭落的鎏金压祟钱。 

  ——全然不察,那铜钱正面"岁岁平安",背面却不知何时磨出了道箭矢划痕。

 

  是夜雷雨交加,湘莲浑身湿透地翻进贾琏书房。不及开口,贾琏已用大氅将他裹住,将他双手在背后缚紧:"可是那起子混账又寻你不是?"

  ——原来柳湘莲当年行侠闯荡时,招惹了绿林魁首,近日冤家觅迹找来,百般纠缠。今日被敌人赶杀,不得已避入贾琏府中。

  湘莲冰凉的脸贴在他颈,话音未落,贾琏已将他抱起放在榻上,一边解他湿衣一边道:"我早备下了银两马匹。"湘莲按住他解衣带的手:"你舍得这富贵?"贾琏发狠将他压在榻上,呼吸相闻:"没有你,这富贵不过是嚼蜡!"

  窗外电闪雷鸣,映得二人交叠的身影在墙上晃动。湘莲忽然仰头环住贾琏脖颈:"那便走,此刻就走!"贾琏一顿,反手扣住他十指按于枕上,气息粗重:"从此天涯海角,柳儿再不能撇下我。"

  四更时分,两骑骏马冒雨冲出城门。湘莲青丝散乱,回头望见贾琏大红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忽地勒马。待贾琏靠近,他倾身过去柔声道:"我听闻有个清虚谷,虽比不得这富贵荣华,可山林风光最是醉人的…"贾琏长吁大笑,高歌:

    曾羡鸳鸯不羡仙,今携龙泉出樊笼。

    任他朱门酒肉臭,我自江湖笑春风。

  遂揽过湘莲共乘一骑,马鞭扬处,双双没入雨雾之中。正是: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时值深秋,贾琏与柳湘莲避居清虚谷深处,结庐于苍松翠柏之间。晨起推窗,但见远岫含烟,近涧浮白,恍若世外仙源。不知不觉已过数载。

  这日,湘莲披了件月白鹤氅,执一柄竹帚扫阶前落叶。贾琏自山溪钓得两尾银鳞鱼归来,见他青丝半绾,袖口沾露,不由笑道:"柳儿如今倒真成了‘松下清斋折露葵’的隐士了。" 

  湘莲搁下竹帚,眼波横斜:"二爷这渔翁模样,比当年执牙板唱艳曲时更堪入画。"贾琏大笑,拉他至溪边石矶旁,生火炙鱼。松柴噼啪作响,鱼脂滴落火中,腾起缕缕幽香。柳湘莲以山泉煮茶,茶烟袅袅间,见贾琏鬓角沾了片枫叶,伸手替他拂去,却被捉住腕子,在掌背轻啄一口。 

  "野性难驯。"湘莲笑着抽回手,却将枫叶夹入随身带的《陶集》中。书页间夹着的昔年大观园里的海棠花瓣悄然飘落,色已褪尽,脉络犹存。 

  暮色四合时,二人倚在竹榻上共裹一领狐裘。远处传来野鹿呦鸣,贾琏忽道:"比那年中秋在梨香院听的笛声如何?"柳湘莲闭目不答,只靠在他肩头,发间松香混了旧年沉水气息,恍若大梦未醒。

  自此二人长居清虚谷中,晨起扫叶,暮来烹茶,或临溪垂钓,或倚松读书。虽无锦帐牙床之奢,却有鹣鲽情深之乐。正是:

  浮华尽洗,唯余真心相对;谷中岁月,但得朝暮相亲。

  结诗云:

忆昔朱楼倚翠钿,梨香院落月婵娟。 

螺黛描春情缱绻,猩毡拥雪意缠绵。 

金樽酒暖胭脂晕,玉枕香温锦瑟弦。 

一自浮华抛却后,云深松老不知年。

  又词云 :

曾记华筵,金樽檀板,醉倚十二琼楼。

茜纱窗底,私语话风流。

多少良宵共度,红烛畔、暗解香球。

瑶琴曲,双声叠韵,缱绻几时休。

悠悠。抛却了,珠帘绣幕,凤侣鸾俦。

向云山深处,结个茅丘。

闲看烟波变幻,松径外、鹿鹤同游。

凝眸处,风鬟雾鬓,犹胜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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