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一团金黄色的毛发抖落着窗外的阳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传来,连着客厅里也有股说不出的味道,阳台上多了个笼子,老妈家不大的居住空间被一只叫大白的金毛狗给占了。
大白从武汉弟弟的出租房被火车邮寄到长沙的新家,它先于弟弟抵达,被我妈、弟弟的丈母娘用不同的方言毫无顾忌地念叨了整整一天,它变得坐立不安,为了让它平静下来,弟媳用普通话和英文交替发出指令,这只需要精通“四国”语言的狗,在弟弟半夜进门的那一刻方才安静下来。
我不排斥养狗,但当它占据着我最喜欢的大阳台,盯着我碗里的肉骨头,阻止外面新鲜的空气进来的时候,我觉得我有必要与家里的主妇们站在同一战线,看来这个一岁的大个子,很难在家里立足了。艰难对于人和狗来说,应该都差不多,这让我想起小时候的养狗经历。
在我7岁以前,与弟妹生活在农村,我们都喜欢养狗,当年能见到的基本上都是中国名犬中华田园犬-即土狗。我们先后养了好几只,有黑的、白的、乌的、黄的,杂色的,他们的名字都叫小花,是的,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时髦的名字,现在看来,确实很有创意,毕竟这代表着从一而终,我们热爱养小花。怎么喂养的不记得了,反正后面都死了,应该说是失踪了,都是在长大了会咬人的时候失踪的,老妈说肯定是被狗贩子偷走的,所以一听到狗贩子三个字我们都会咬牙切齿,后来长大了,各种迹象表明老妈就是当年的狗贩子,只偷自家狗的贩子,至少是狗贩子的同谋。
老妈非常讨厌狗,看到狗要进家里就河东狮吼,一直吼到它出去为止,现在年纪大了,元气不足,只靠碎碎念的功夫,效果大不如前。
自从搬到县城以后,仍执着于长久的养一条狗,没有狗的家不像家,我们跟老妈说,没有狗就不会开心。确实是不开心,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如今还能回想起来,我认为这是一种心理疾病,因为父母忙于事业和家务,无人能排解我们叛逆期的感伤,我们也想成为别人需要的人,一只小狗让我们泛滥的小情绪有了泄洪口,民主的呼声越来越高(3:1),不久家里来了一只乌黑发亮的小母狗,县城的娃不再执迷于小花,看它滚来滚去的,便取名乌球。长大后的乌球四肢修长,身体纤瘦,有着狐狸的体型,走路像猫,悄无声息,住在楼顶阁楼,想进家门跟我们玩耍一番的时候,看到老妈过来,不用吼也会立刻知趣走开。
一年正月,我们走完亲戚半夜归来,乌球如剑般冲到我们门前,我以为她在欢迎我们回家,但她没有摇尾巴,嘴里发出拉得长长的嗯唔嗯唔的声音,我问她怎么了,她转头跑向楼顶,我们跟了上去,一窝小狗出现在眼前,这是她第一次生宝宝,因为太瘦,直到生产都没人知道她怀孕了。乌球奶水不足,但小家伙们被我们照顾得很好,娃哈哈,火腿,牛奶,我们将所有自认为最美味的食物从牙缝里挤出来匀给它们。乌球在我们喂完食后满意的舔舔小家伙的身体,然后用嘴将它们拱得翻过来翻过去,眼见着一天天变圆滚起来。就在我们庆祝小家伙们学会爬行的时候,老妈已经在着手将它们送人了,家里不够地方养它们,一个月以后,屋顶只剩下乌球独自一狗,眼里充满哀怨,望着天上的月亮,月亮都要碎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夏天,乌球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惬意,如同一位骄傲的少女,不屑于理睬任何一只其貌不扬的公狗。我们为她感到高兴,她又可以继续跟着我们四处瞎晃荡了。某个伏天的午后,我们正想捣鼓点什么乐子,突然听到楼顶传来昂昂的叫唤声,看来有小动物闯入,推开楼顶上露台的门,一只花白的小毛球在挪动,是一只还没有睁眼的小狗,我们高兴极了,这是谁家的小狗爬上了我们的屋面,真是幸运,等等,还有昂昂声从水泥板底下发出,弟弟小小的身子刚好可以蜷缩着爬进水泥板搭就的隔热层,他从不同通道拎出另外四只。为了不让我们发现她怀孕,为了不让我们送走她的孩子,乌球在最炎热的季节偷偷产子于炙热的隔热板之下的通道中,并试图永远保守住这个秘密,但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一个月后,老妈仍然送走了乌球的所爱,但是给她留下了两只健壮的小公狗,分别叫卟卟和吥吥,都是拟声词。我们以为乌球从此会幸福的和她的孩子生活在一起,与我们像家人一起长大变老,但生活从来不是以为。在吥吥生病痊愈后的一天,乌球突然不见了,等到半夜也没见她回来,在确认她不是贪玩是真的失踪后,我们仨骑着自行车将县城每一个狗肉店找了一遍,乌球丢了,留下的两个孩子后来也病死了。从此,我们不再养狗。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一只金毛出现在老妈家中,我看着大白的眼睛,她扭头望向窗外,她知道乌球的故事吗?不知道就好,吃光你的肉骨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