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湄青萍
01
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夏日午后那明晃晃的阳光望而怯步了?出门前,必要涂防晒霜,穿防晒衣,撑防晒伞,才算有了点勇气将一只脚探进夏天里。
可儿时的我,心心念念的就是蝉声响彻河岸的聒噪时刻呢。
不知为何,那时我总固执地认为一天中最热的那几个时辰,阳光锋芒毕露,人们纷纷躲进屋子蒙头睡午觉,知了们便迎来了狂欢一刻。
窗户外,河岸旁,稻田边,它们唱得多欢畅啊!唱到我的心里,直窜进一丝丝躁动的痒意来……
心痒难耐,转身便一溜烟儿跑到田地,偷偷地拔根别人家用来给豌豆撑腰的竹竿子,要挑长的,这样才够得着树上的知了。
再去厨房翻找出一个合适的塑料袋子,袋子要结实,才经得起那些家伙在里面扑腾。不能挑轻飘飘的材质,以防风吹过时,那“唰唰”的声响惊动了猎物。嗯,母亲装白糖的袋子,方正耐用,不至于轻浮,最是称我的心。
啊,还缺一根柔软的铁丝。它就藏在父亲房间的柜子里,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那里向来是父亲放各种工具的地方。
铁丝绕成一个圆圈,老虎钳咬紧铁丝的两端,沿圈缝上糖袋子,最后插进竹竿子顶端的空隙里,捕蝉神器就做好了。
屋里,父亲的鼾声此起彼伏,我抓起捕蝉神器,一口气跳过田间小径,雄赳赳气昂昂地往河岸进发了。
02
小时候,似乎只要一闭上眼,就能依次勾勒出河岸两旁每一棵树的形态来:高大挺拔的、横斜逸出的、散漫无章的……
这并不需要刻意去记,这缘自抓知了时对它们无意识的了解和考察,由此才能判断哪棵树上知了容易抓,哪棵则没那么简单。
就说那长得高的,尽管枝头喧闹,也只好望树兴叹,待他日猎物转移阵地,再做打算。我就不信,你一辈子都巴着这棵树不走了?心里嘟囔一句也就愤愤然走了。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听村里人说,知了有趋光性。夜里在大树底下燃起火堆,它们就会扑簌簌地掉落下来。只要用手捡捡就可以了,别提多轻松!
这办法听着不赖,但我一次也没试过,也就未曾见过知了如雨般坠落。其实,我觉得那情景有点恐怖,还是抓知了有意思。
更何况,知了不会永远挑那高枝栖息。若它刚好停在适当的高度,又是枝条的下方,那可是手到擒来的良机。
按住心中的窃喜,左手握竿子的底部,右手伸出竹竿子,慢慢靠近知了的下方,一二三,准备,接着猛地往上套,只听袋子里传来一阵“嘀嘀……”的粗厉鸣声。
知了掉在袋子里底朝天,样子狼狈极了。此时,它成了俘虏,但并不打算就此服输。
当你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它,从那拼尽全身气力扑腾着的翅膀里,还是能感受到一种来自生命最后垂死挣扎的力量。尤其那凄厉的哀鸣,是在控诉我们的无情吧。
不是所有的知了都会叫,也有“哑巴蝉”。哑巴蝉多是雌的,会叫的是雄蝉。
在雄蝉的腹部,我隐约记得左右两边各有一个鳞片,往下一按,它就会立刻“尖叫”个不停。好似你恶作剧般挠了某人的胳肢窝儿,那人便止不住地“咯咯”笑起来。
雄蝉在酷热里一刻不停地唱曲儿,可不是自娱自乐,或是成为人们午睡入眠的伴奏,而是为了找伴儿。
而且,据说,它求偶时发出的鸣叫,不同于垂死挣扎时的那般尖锐。或许更温柔些吧,我想。
03
除了单枪匹马的行动,有时,我也会和邻家的两个哥哥去别的村庄抓知了。
抓知了的地方总是挨着河,一路上,我们边抓边玩儿,大半天下来,就是黑压压的一袋子。
不过,回去后,将知了掐头去腹,便只剩下一颗颗可怜的肉丁,也就小半碗的量。
对,这就是我们抓知了的真正目的,不是抓着玩儿,是为了吃它胸前的那丁点儿肉。在浙江丽水一带,夏天夜宵似乎都兴吃这个。
知了肉的烧制过程快捷简单,倒进锅中翻炒几下,撒点儿盐,再淋些酒,香味便四处流溢,一下就把我们肚子里的馋虫给勾出来了。
这不,肉还烫着呢,也不管手脏不脏,就已经迫不及待伸进锅里,抓起一颗便往嘴里塞,还直喊着:烫,好吃,好吃,烫……
几个小伙伴,三下五除二,就把锅里的知了肉消灭光了。吃完,依然意犹未尽。
在没有走出我们那村庄之前,我以为其他地方的人也是吃知了肉的,后来才知道,很多人不吃,觉得这东西的壳黑漆漆的,怪恶心的。
现在,我估计也不会吃了吧,但依旧想念那个味道。那个味道不单单是知了肉的香气,还有呱噪的蝉鸣,河岸的树,树身投下的浓荫,以及不怕晒不怕黑的我。
偶尔回家,站在家乡的河岸边,我常常在心中一帧帧地复原这里曾经的样子:
枫杨、乌桕的种子从泥土里顶出身子,在岁月中长成满树浓荫,绿荫投在水面上,在斑驳的光影中,依稀可见河底棕黄色的石头、游动的枫树叶(鱼)……还有一双穿着红色凉鞋的脚丫子。
此时,这个脚丫子的主人,正仰着头,拿着竹竿子,一点点靠近树上的知了。汗水从额前沁出,又滑到眼角,她却全然不觉。
恍然间,“嘀嘀”——声从画面中断断续续地传来,越来越响……
我知道,是想念,唤醒了记忆深处的蝉鸣声。想念,是拥有的另一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