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已误辰是枉生】
辞云: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却说辰昔奔波一日,食毕回园,入舍一瞧,却见水昆业已归至,不禁乐道:“怎的今就回了,也不在你那安乐窝里多呆一晚?”水昆笑答:“这不早起难、难于上青天嘛。反正在家也是打电脑,没差。”辰昔闻言瞥去,果见他桌上摆着一部簇新手提电脑,不由地近前细瞧,又抚了抚,倾羡道:“真是土豪,我和付阳的加一块,都抵不上这个。”水昆忙道:“哪有这等夸张,毕竟要用四年,就一步到位了。”话音未落,便闻宝硕笑道:“那个就是他的影音游戏机,刚都暴露过了,里面全是各种游戏。”辰昔闻声瞧去,惟见宝硕容色喜悦、难掩欢欣,桌面犹架着一台液晶显示器,于是疾步近前,笑道:“哟,真带回来啦,是昨晚看的哪个?”未及宝硕答言,付阳迎了过来,插口道:“就是昨土木工程那个。你还好意思问,你今儿到底哪去了?关键时刻,又玩失踪。今早我俩去的,你这电脑专家却不在,搞得我们很被动。——还有,说好的新书来了帮忙搬,结果人呢?也太不靠谱了。幸亏宝硕在,一起扛着回来,这会都发完了。”
辰昔回顾,果见自己桌上堆着一摞油彩斑斓的新书。宝硕接道:“我还给咱们减负了呢。要说学校还真人性,现场还给退教材,一句都不啰嗦。”辰昔忙问:“那你淘到旧书了?”宝硕乐道:“楼下书店里可多呢。你现在要去退,说不定也还来得及。”水昆亦围拢过来,指着宝硕采买之书,讽道:“高兴什么,你那《现代汉语》连封皮都不一样。我们都是红彤彤、金灿灿的,一看就是蕴含着智慧的光芒,多好看。再看你那本,绿油油、白兮兮的,一看就不像正经书。”那宝硕亦不生气,笑道:“也就那一本,今年出了新版罢了。我刚跟付阳的对过了,章节全一样,只是页码差了几页,我去抄下来就是了,但这本只要一折哟。”水昆犹不服道:“少得意,到以后我们卖的时候,就比你的值钱多了。”岂知宝硕听毕灵光一闪,喜道:“对哦,等用完了我再上论坛卖掉,里面有我的精美笔记,一定增值不少,说不定还能挣钱呢。”水昆聆毕谑道:“禽兽,竟还要拿你那东倒西歪、春蚓秋蛇的字,来蒙骗我们纯真善良、烂漫可爱的学弟学妹,还是不是人了?”宝硕乐道:“说不定学妹看了我的笔记,心生崇拜,还能生出一段缠绵悱恻的情来。”水昆闻言接连作呕,宝硕却犹嘿笑不止。
辰昔回身卸下背包,腾手整理教材。付阳依旧好奇不住,复近身问道:“今天到底干嘛去了?一早就走,晚上才回。难不成真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跑去那片小树林里开荒去了?”辰昔长叹一声,叫苦道:“嗳,别提了,好好的面个试,竟直接被留下干活了,就问你敢信不敢信,连校学生会的面试都没去成呢。”水昆闻言谑道:“加那么多社团干嘛,自虐啊?是游戏不好玩,还是动漫不好看?”付阳亦笑接道:“就是,是嫌班里的不好看,还是院里的不好玩?”宝硕遂坏笑道:“他就是欲壑难填,自己学院有个林姝儿还不够,还要去外面图谋不轨,就想着莺环燕绕、姬妾成群。你们忘了?他的愿望可是尽天下之美而妻之。”付阳亦趣道:“他有贼心没贼胆,也就在我们这里过过嘴瘾,女生面前怂得很,只会伏低做小献殷勤,回头再把我们几个卖了。”一连说得辰昔难以招架,惟憨笑不语。
时水昆盯着宝硕桌面大屏,半醋半谑地说道:“你这大屏虽然爽,但这个XP系统嘛,就和你似的,昨日黄花,味同嚼蜡,简直灰容土貌、不堪入目啊。”宝硕闻言,瞥眼水昆桌面,挑眉戏道:“知道你人帅电脑美,要不咱俩换换。不止大屏,连主机一起,加上鼠标、键盘,以四换一,你不亏的。”三人听罢皆笑他道:“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就多存点理想,继续做梦吧。”因谈至理想,辰昔便忖及宝硕那勤学之志,遂疑道:“怎么,有了电脑忘了学习?可是有个人前天才说的,什么笨鸟先飞、玩命自习,睡觉前在宿舍绝对见不到他。——现在也不知几点哟,怎就在这里见到学霸本尊了呢?哦,知道了,今儿学霸早睡,睡得比鸡早,才能起得也比鸡早,对吧?”三人皆笑,宝硕忙取出挂于椅背之书包,含羞道:“这不是为了抢课么,是该去了。”说毕擎包曳步,望门奔去。
这厢辰昔大惊失色,叫道:“哎呀不好,抢课时间过了?”一语直唬得宝硕止步回头,那三人纷纷慰道:“过是没过,只是热门课早满了,只能上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退课的,而后趁机补位。”辰昔忙跳回座,按开电脑登网查探,所幸筛去的多是凑选之课,专业课悉数幸存,然心怡之通识课所剩无几,只得又依着课表空档重新填补。付阳忽向宝硕问道:“你现场退的那些教材,系统上退了没?小心最后算你钱。”宝硕回说:“都退了的,刚抢课后趁便全退了。”说罢旋身出门,方举步时,忽又回眸笑道:“不要偷偷翻我电脑,里面很多宝贝的。”赵、杨二人皆冷笑道:“谁要动你的,等有了小电影、私房照再说不迟。”宝硕遂含笑离去,辰昔则自顾选课。付阳与水昆回座继续操持电脑。是夜,宏佐踱来串门闲话,漫谈几句便就回了;其后少聪、铭剑、佑希等人纷纷呼邻告舍、邀朋约友,求索联网游戏。水昆欣然加入,付阳婉拒谢辞。辰昔正翻览社交网页,又与姝儿畅聊渐酣,故不愿抽身,只推下次。其余无话。
翌日,新生终于迎来大学首课,所幸辰昔选在第三、四节,故而无须起早。奈何清晨梦醒、不得复眠,因念赖床无益,便自翻身下榻。立定地面,凝神四顾,但见赵、杨二人尚在酣卧,宝硕则早已虚席空枕、了无踪影。辰昔遂自盥漱更衣、蹑步出门,离了舍厅,东绕花庭至园门,继而南行路口,斜穿步入饭堂。沿路风清日和、燕鸣莺舞,俊男俏女、从容自若。辰昔亦不由地神清气爽、意兴盎然,遂信步迈入食堂中去。抬望墙上挂钟,果然时候尚早,于是逡巡一圈,终在那西角蒸煮窗口点了份阳春面,又去中间排队寻了一个大肉包、一碗甜豆浆。而后奉盘回至面点处,就热取下面来,端去那调料台前,撒上葱花、榨菜,淋下香醋、辣油。后便小心翼翼地挪至窗畔餐桌,将那满满当当、一碟两碗之托盘轻稳置下,复回餐台取来匙箸,迅势挑落搅拌,直至那面上层染酱汁、遍泛油光。辰昔瞧见满桌色香俱全,心中不甚欢喜,遂自细品慢嚼起来,端的是酱香扑鼻、酥油绕舌、面糯汁甘、鲜美异常,不禁心起一绝曰:
食舍灶香炊早饭,学子晨来试新盘。
逍遥堂下面汁暖,人间有味是清欢。
少顷餐毕,辰昔鼓腹含和,遂而心满意足,一路游荡回宿。方一入屋,但见赵、杨二人皆在整衣换装、梳理打扮。招呼玩笑过,辰昔便踱步回座,自架上拣书驻看。瞧着是翻页览阅,实不过假意出神,因其心底早已按捺不住,一早就思度了几句俏皮话,意欲招惹炫耀,只是怕吵着姝儿清梦,故才延挨至此刻。眼下时候不早,料姝儿必已起漱,遂寄短信云:“仙女醒醒。
已误晨:旭日晒东床,窗外书声朗;
速起身:清水蘸面庞,对镜点晨妆;
下凡来:摇曳步生香,与郎赴学堂;
同修成:文界诗鸳鸯,花间蝶一双。
莫要‘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一信发毕,沾沾自喜,便又猴在椅上假意阅书,心下私忖道:“姝儿见此笔墨,细谙其中隐白,必定要爱恨交织、羞怒跳起的。也不知会怎样酸我,倒不要尽给舍友看了。”这般想来,如坐针毡,亦不由地搓抚手机,急待回信。
未久,姝儿竟回了一页彩信,辰昔急忙点看,却是一张相片,照的乃是一页书眉,其上手注着一首小诗,诗下悉为楷印正文。辰昔度其字样,便知是那本注满学长歪诗的《抄评石头记》,于是放大细瞧,只见那诗乃两行绝句,云:
晓寒慵醒起晨妆,听闻檀郎入学堂。
此去必是青云路,蟾宫折桂手余香。
原来那日姝儿亦是宵寝晨兴、起难再寐了,因时候尚早,便歪在椅上闲读漫阅,正巧翻看那本《抄评石头记》至“顽童闹学堂”那回,一时览毕正文与脂批,便就品鉴起那学长的注诗来。恰此时辰昔来讯,姝儿信手点开,只见句中亦有点晨妆、赴学堂之意,遂未及多思,亦骤然兴起,随手照了学长之作,发予辰昔,全不过凑巧成趣,绝非有意。不料这厢辰昔阅罢此诗,只当是姝儿弦外致意、芳心暗许,直喜得如痴似狂,故又即兴一曲,回曰:
谢女珠玑昭日月,谬郎多倾羡。
鲛纱香帐不堪眠,隔舍拜婵娟。
秋雨楼台宿飞燕,对影长相念。
书斋新墨待脂砚,总因一线牵。
俄顷,姝儿阅罢,方体味出前曲之“鸳鸯”、“双碟”等语,又复见此“谢女”、“谬郎”诸辞,字里行间,更有拳拳情意呼之欲出,顿觉赫然刺目、雷霆一震,遂而思乱如麻、浑然无措,亦难免踟蹰起来。
正烦忧间,那辰昔复来一信,曰:“仙女到底起床没呀?”姝儿见了如释重负,遂长吁一口气,回云:“早起了。大诗人雅兴,一早就妙语成章、泼墨挥毫的,吓得小女子都不敢回了。这会儿怎么还不上课去呢?”原来今日此课正是逻辑学,乃学校预选之课,又是必修,更相传教授乃哈佛博士,堪称钻石级大海龟,故学生中鲜有退课者,如此亦成了全院训后众新生重聚之首课。辰昔见姝儿相问,趁便回道:“那我同你一起去?”姝儿却因怕人议论,忙回:“还是教室见吧,我和室友一起。”辰昔览信略有失落,然亦无可奈何,时付阳已同水昆先去,故辰昔只得独自下楼取车,奔赴课室。
一路穿花度柳,驱至东教,锁车登楼,迈入课室。惟见硕大阶梯教室中,人文荟萃、济济满堂,一众新生浩瀚喧嚷,只余下了首尾及两翼的几处虚席。前部讲台上,一名男生操弄着电脑及多媒体设备,意欲投屏在那垂降至墨绿色黑板左侧的纯白黑边幕布上。那人瞧着学生模样,料乃本课助教。辰昔本欲就首排中间坐了,忽见姝儿合舍悉在后排,遂便拾级寻了上去。时张、林、李、徐四钗依次坐定,那玲玲身旁恰有空位。辰昔虽欲入排,然一大男人主动求告贴坐,亦不免有些羞于启齿,故一时竟不敢开口。谁料玲玲见着他,便招手喊道:“辰昔,这儿。”一声嚷得周遭同学尽皆侧目,辰昔不免羞喜交加,忙自排首告扰寻入,挨在玲玲身旁坐下。而后取出书笔,置列桌上,以作聆课之态。
待布置妥当,便与四钗招呼。那玲玲二话不说,竟一粉拳捶在辰昔肩胛,斥道:“你昨儿死哪里去啦?一天不见人。是不是被谁勾住了?敢对不起我们姝儿,打死你。”辰昔摇头摆手,将昨日小剧场面试之情形如此这般尽说了。姝儿听毕笑道:“我才不信,就你特殊,可以未面先入?”辰昔闻言,接连赌咒发誓。文雅轻推了姝儿,乐道:“你呀,没听清重点,这里头有个白学姐,所以他才能够瓜熟蒂落、水到渠成。”玲玲亦煽风点火地戏道:“听到没,有个白学姐,刚见面就给他开后门了。姝儿,突发军情、十万火急啊。”姝儿佯作打她两个,嗔道:“什么军情,什么火急。我们都该恭喜顾大诗人博得了个恩情美满、玉女开怀才对。”
辰昔实不愿她几个拿自己打趣,恰又瞥见小静桌上摆着一部托福词典,便岔话道:“厉害呀,小静,越过四六级,直接准备打大BOSS通关呐。”小静莞尔笑道:“大一练练手,大二正式考,这样大三可以好好准备资料挑学校,争取大四早点拿到offer,这样就可以一边写论文,一边安排好那边的手续和住宿。若有空,再提前找下国内同学,大家早点认识,结伴同行,凡事商量,如此才好。——当然,这也都是我的一厢情愿。”一席话听得辰昔山重水复、云迷雾绕的,只好顺势赞道:“不愧是深谋远虑的小静,简直严子卿投胎,聂卫平转世,今儿才大学第一节课,你就把四年的每一步都想好了。我看你不用大二,大一就能过托福了。”文雅亦接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小静你定能一击即中的。”小静乐道:“承你们吉言了,大一若过了的话,大二我再去刷分,国内学生都太厉害了,不是高分都没用。”姝儿笑望小静,幽幽谑道:“古有昭君出塞,今有小静留学,那都是准备远嫁番邦,做中外友谊的和亲使者,可敬可叹呐。”小静听罢直啐一声,嗔道:“我何时说要远嫁了?是你想远嫁吧。我那是张骞出西域,郑和下西洋,跋山涉水、远渡重洋去师夷长技,是去渡劫厉难、西天取经。”姝儿犹笑戏道:“那可不是,等去了那男儿国,‘师’着‘师’着不就被‘洋’住了?然后安营扎寨、开枝散叶,反认他乡作故乡,再换一个洋气的second name,剧本就这样写了。”小静听罢直摇头自叹道:“怪我自不量力,偏要跟这张嘴斗。”于是合众又谑笑起来。
因这两日未见文雅,此刻见了亦难免心中喜悦,辰昔便寻机问道:“雅姐姐是今儿来的,还是昨晚回的?”未及文雅作答,玲玲便转眸插道:“今儿一早,还特意带了生煎包呢,简直太好吃啦,我就是被那香味勾醒的。”姝儿闻言亦探了过来,抖笑道:“她下床时候口水都滴下来了,我看的清清楚楚。”说时那玲玲便欲伸掌去捂姝儿口舌,却被姝儿灵巧躲过,玲玲见一下全说了出来,只得反手作打,在姝儿肩背上狠捶数记,假意怒道:“看到就看到了,在宿舍说的还不够,还要到这儿来嚷。”姝儿不理,犹自乐道:“所以我们现在管这生煎包叫‘玲涎三尺包’。”话音未落,玲玲又来捂口,这番竟得了手,故那姝儿只是满口哼响,却难辨言语。文雅遂柔笑道:“就是家楼下买的,下次多带点,给你们宿舍也尝尝。”姝儿扭头挣脱玲玲之手,嬉道:“都怪玲玲猛吃,把孟熙学长那份也吃了,搞得爱心早餐只剩了一盒醋。”玲玲连声喊怨:“哪有,我哪里吃了那么多。”文雅亦忙释道:“就是,乱说呢,压根没有他的。”玲玲趁机讽道:“哪像你,咬一小口咽一分钟,真是樱桃小嘴配的小鸡肚肠。”不想文雅、小静闻此心契神会,尽皆暗笑起来,姝儿羞愤相激,恨恨盯着玲玲。
正说闹间,忽闻一阵步履踢踏夺门而入,直奔讲台。众人寻声瞧去,只见是个戴眼镜的壮实中年,身穿白灰横条菠萝衫,腰系银扣扎孔黑皮带,下着深褐垂丝西装裤,手擒棕亮暗纹公务包,鞋音铿锵,包环叮当,大步流星,迈至台前。无疑,此人便是传说中的哈佛博士、特聘教授姓杜名靖别号琉雪者也,这杜教授自中原本科毕业后,赴洋游历了近十年,更在哈佛这座四海名府、寰宇首塾中修成了博士,诚可谓学贯中西、集采大成。不想功成毕业、毅然归国,头顶着妇孺皆知的哈佛,及一众鼎鼎大名的洋导师,如此光环璀璨,自然就成了本门泰斗、学科巨匠,及待刊发几篇文章,荣获数枚奖证,再将这洋导师最新著作翻译翻译,并将那西方诸学者最前沿之术语抛撒抛撒,则在本门专业内,便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大有鹤立鸡群、出类拔萃之态,引得一众同道望风披靡、弃械投诚,终渐成了这百鸟朝凤、众星拱月之象。至于声名鹊起,自然难逃求聘,这不,亦不知我求大费了几多波折、几番求索,方求得杜教授勉强下嫁,与校添辉。
却说众新生瞧见大师来了,渐自息声,纷纷翘首盼望,只见杜靖含笑立于台后,置下手机、钥匙,又自包中寻出了一叠讲稿及一枚优盘,继而俯身将那棕亮皮包搁入桌柜,而后安坐转椅,晃鼠标唤醒电脑,亦将那优盘向主机插了,屏幕上骤然跳出一名曰“Charlie”的分区。杜靖双击点开,里面密密麻麻地趴着一大堆文件,有中文的、英文的,还有些乱码的。连按三重文件夹,便有一纵列PPT赫然映目,皆自编排有序、整齐垂布,杜靖寻至第一个点开,屏幕上顿显出一帧彩页,中有醒目英文大写单词:“LOGIC”。杜靖举目含笑,轻拍话筒,倏然“咚咚”两声,径自四面八方袭来,音如洪钟,声似击瓮,响彻课室,绕梁不绝。于是合堂愈加安静,杜靖遂笑道:“哎呀呀,这也人太多了,感觉就像开演唱会。”室内顿起稀疏笑声,杜靖又道:“这样不行,太压抑了,还怎么搞互动?我们在Harvard时候,全班就五个人,一起围着Lecturer上课。有时天气好,就去草坪上围坐一圈,或去coffee house里找个圆桌,每人点上一杯,就如朋友之间喝茶聊天一样,这么着上的课。”众人听罢不禁倾羡,故惊叹声四起。杜靖指推眼镜,复向众人问道:“你们是来旁听的,还是真的选了这门课?”众人纷纷答曰:“选了课的。”教授又问:“你们这里一共多少人。”因选课时悉可见课室容量及已选人数,遂众人答曰:“二百三。”杜靖不由惊道:“好家伙,这么多人。每人上来说一个三段论就可以下课了,这在逻辑上就是不让你们说话的意思。——那好吧,大家先听我讲。”说罢杜靖便正声上起课来。
辰昔坐于四钗身畔,直是心猿意马的,一时文雅喝个水,抑或姝儿支个手,皆能引逗得辰昔跳脱出神。偏玲玲一会翻弄辰昔笔袋,寻出各笔涂涂抹抹、写写划划;一会又探身过来誊抄辰昔笔记、问这问那。那辰昔素来是凡事都欲说出些道道的,此时又如何愿意显露自己无知,故向玲玲满口细述,反倒误了自己听讲。幸而杜靖亦时常停下,忆说当年那些哈佛往事,故辰昔频频得空概览教材,私下推敲琢磨、咀嚼消化,总算勉强跟上。如此挨至课中休息,杜靖方一声令,座中顷刻倒下大片,皆自伏桌休憩,幸存少数倒是活力四射、生机盎然,有蹦跳着出门的,有围着杜靖问询的,亦有奔走撩拨、取悦玩闹的。时四钗亦欲出去,遂令辰昔起身让路。辰昔连忙起身,倚贴靠背,让出行道,谁知玲玲忽然塞来她的水杯,命道:“不冷不热,就要五十度。”辰昔幽道:“哪来正好五十度的水?”一语未了,只见姝儿亦塞杯过来,笑道:“我要四十六度的。”文雅见状,亦将水杯推至辰昔桌前,乐道:“我不为难你,热的就成。”辰昔遂觑向小静,那小静是素来知时守分不麻烦人的,故只笑而不语,辰昔便道:“静妹妹的也拿来吧,不差你一个了。”言毕摊掌伸要。小静连忙摆手推辞,奈何辰昔坚决,又自度军训以来亦算熟识了,故思虑下也将水杯递了来,犹再三称谢不尽。辰昔笑问:“静妹妹要多少度的?”小静怯道:“都没关系。”辰昔遂将众钗杯瓶稳置桌上,继而退倚倾后,让出道来。四钗遂擦身侧过,恰姝儿衣衫上坠有许多吊珠,一时丁铃当啷作响,直似敲冰戛玉,娓娓盈耳。而那四钗贴身过处,亦有一缕沁肺醉脾的酥香,幽幽袅袅,飘飘荡荡,辰昔不觉怔在原地,心中念道:
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
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
一时四钗横挪出排,行至过道。姝儿见辰昔仍痴痴立在原地,便轻拉玲玲衣襟,笑道:“你看,他又那样了。”玲玲回眸一瞧,亦笑了起来,继又高声唤道:“喂,呆子,好好打水,多一度少一度的,回来揍你。”辰昔倏然回神,比了个手势,回道:“知道了。”于是姝儿挽着玲玲,文雅携着小静,四人踩着步儿望门而去。辰昔凝目瞧见姝儿珠摇玉晃地款步离去,竟又痴怔住了。岂知此时,姝儿亦回眸觑了他一眼,却是避之不及,霎时四目相对、瞳映光辉,慌得姝儿急忙撤目,扭头而去,全当无事发生。辰昔心中暗喜,不由思及红楼中之娇杏回顾、小红遗帕等文,又忖至《西厢》一折,暗吟道:
兰麝香犹在,环佩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便是那铁石人儿也意惹情牵。
却说四钗离门,不见踪影,辰昔低头望着一桌杯瓶,不由地苦笑一声,便欲怀抱出门盛水,岂料前排珞妍忽然回头笑道:“听说你专门帮忙打水,大家都是同学,可要一视同仁呀。”说着便又塞来一杯,亦将身旁岫桦之杯取了摆至桌上,继而眉飞色舞、挤眼坏笑。辰昔嗟吁一声,叹道:“好呀,你们个个都是水作的骨肉,就指着我这泥塑的浊物给你们端茶递碗、南水北调呢。”珞妍听罢,挑眉笑道:“那多好呀,用这许多水调和了,做块水泥,方是有用的浊物。——再说这南水北调,那可是大工程,这几杯怎么够?”说话间便要唤前排雷菲、茹钰。慌得辰昔赶忙抱起水杯,叫道:“不行了,再多我真成海纳江河了。”言罢飞出教室,疾向饮机奔去。
即刻排队打水,众人见他揣搂着好些杯子,不免谑笑起来。这个说:“啥情况,满怀的杯具啊。”那个道:“哟,千红一窟、万艳同杯,这是几个人的一辈子呐?”亦有人戏问:“干嘛呢,做售后服务?”辰昔只得辩道:“我只是个大自然的搬运工。”少刻,取水毕,辰昔抱起一摞瓶杯,只觉满怀滚烫,遂忙奔回座处。归座时,恰巧瞥见后排赵、陈、杨、宋、向、福、茅诸人,一时视线相对,惟见那一干人皆望着他摇头交耳、讥笑不迭,辰昔只得羞低了头,忙忙地钻入排座中去了。
时四钗已回,正叽叽喳喳地打诨说笑,见辰昔归来,便道:“怎么那么久,想渴死姑奶奶们?”辰昔卸下众杯,分于各钗,口中犹道:“可烫死我了,你们怎么都爱喝热的,跟中年大妈似的,怎就不像我那样爱喝冰的。”众钗才略谢毕,听他这一语,便又忿恨起来。姝儿道:“要死,打个水就敢数落我们。”文雅则道:“你喝冰的,等以后就知道了。”玲玲更是一拳击来,嚷道:“你才是大妈呢,死老头儿。”辰昔遂忙求饶道:“好好好,算我错了,请众仙女玉口品茗。小生这回打的,是咱女儿国子母河的圣水,怎么样,肚子有反应没?要不要去迎阳馆驿照胎泉处分娩生产?”一语更激起众钗之千层浪来,皆骂道:“要死,胡说什么。”正闹着,话筒便传来教授之声,呼唤同学落座。待众生坐定,杜靖便当众宣了个惊人消息,下回分解。叹: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