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潇本想等众人回来,汇集消息直接去载天都的。但没想到青璋会那么匆忙来找他,并告诉他太康王要办完葬礼直接秋猎三月,几大掌门以死进谏请太康王办完葬礼返回斟鄩,以安民心。这与齐峰峦得到的消息一致,也让他产生了一丝怀疑。
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太康王被激怒后竟派王朝暗卫围了几大门派。
这些围山的暗卫虽威胁不大。想必也没人敢直接与之发生冲突。毕竟玉山的情况不明了,各大掌门及各派长老还在与太康王周旋。万一受到牵连,恐怕不是几个人性命不保的事,整个宗门都可能陷入危局。
这里最让人担忧的是,暗卫都控制在赤羽派手里。这不得不让尘潇怀疑这一切可能是程封弈的阴谋。
他真敢挟太康夺九州共主之位么?
按照凌潇阁掌握的所有关于赤羽派有不臣之心的线索来看,斟鄩如今危局确实是预谋已久。而他和灵甦最担心的载天都之战,很可能是为掩盖这场预谋放出的最大骗局。
青璋急着回去主持局面,只与尘潇说了这些信息。她离开凌潇阁,八卦阵眼异动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这便更做实了尘潇的猜测。八卦阵眼是各派灵脉共同镇压的,几大掌门同时有了状况,才会导致异动。
尘潇心中惊骇。他必须先去一趟玉山与依清绝见一面,或许还能有什么方法扭转局面。
但他又放心不下自己走后,斟鄩会突然生变。当然,他也不相信程封弈会冒天下大不韪,在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和理由前动手。
他匆忙给齐峰峦写了一封信,便去见了凛笙。
思过坊内,凛笙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他不知道芜幽会不会帮他去找云锦说明心意。也不知道这么多天,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尘潇要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总之,在这里,他是没有心思冥想修炼的。
一见尘潇进来,他既震惊又紧张。
免去一切礼俗,尘潇只交代了他几句话。
“把信亲手交给峰峦。”
“芜幽要你随她去疫病隔离点支援。她最近劳累过度,别忘了照顾一下。”
听到这里时凛笙频频点头,心中对芜幽充满了感激。
但尘潇临走前的话却把他所有激动都击碎了。
“以后你的事,我不再管。你自己做主吧。”
也不知是不是尘潇还没有消气,凛笙想和他再说说话,他却匆忙走了。
在去玉山的路上,尘潇在心中大致做了推断。虽然所有事情指向都是赤羽派要谋反。
但还是疑点重重。
以眼下的形势来看,九大门派中,昆吾派受损严重;神机派在边境受困;岐鹿派正救民于水火,崆峒派掌管权现在已经转移到了赤羽派手里。
这些种种确实看上去对赤羽派最有利。可太康王生性多疑,他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更不会毫无察觉,一味听从程封弈的话。
他为什么在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非要不返回直接去秋猎?
秋猎这件事表面可以宣扬成鼓舞士气,感恩上天的丰赐。但实际上在百姓眼里,却是在剥去他们生存的最后一层皮。这必然是一场劳民伤财的贪图享乐。
对太康王本人和王朝有什么好处?不是在给别人创造推翻他的借口和机会么?
太康王再怎么昏庸,这些道理他还是懂的,又怎么会将王朝气运赌上?
而且,几大掌门都以死进谏,程封弈会独善其身么?
其他几大门派被围,赤羽派的暗卫人手也是不够的。他们何以这么迅速?在消息全然没有明确传出时便接到了指令?若各派反抗,真动起手来那些暗卫也难抵得住。
尘潇忽然又想到,他去九际城传的消息想必已经传遍九州了,那太康王还是不相信依清绝么?
应该不会。
从他与依清绝在广源台上表面决裂开始,接下来他与昆吾派每一步的矛盾深入,都在他们的算计与配合之中。当然,这期间也有他自己没料到的意外。
比如,罂粟谷依清绝会真的向他出剑,甚至险些置他于死地;比如,依清绝发现他私藏神灵契;再比如,祭祀典礼时太康王会故意挑拨他们的关系,他因此不得不提到剑弈魂……
这或许更考验他们之间多年来对彼此的信任。即使他不全信依清绝,但他也相信他绝对不会任凭九州发生祸乱。
他忽然理解到那天夜里依清绝将掌门印记给他,并非虚情假意。
“恐怕到时生死难料……”依清绝当时说这句话时或许已经料想到了今日之局。
所以,他说让自己选择,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再多想一步呢?
实际上,斟鄩的危机还有一个可能,就是太康王故意设局。一个专门为依清绝,为他,为凌潇阁,为昆吾派设的一个局。这一点,从青璋来找他时他就有所怀疑了。
尘潇一边想着,一边停了前行。他刚一落地,前方便疾行来一辆马车。他错身躲过,那马车却急停下来。
“你不能去玉山。”复康州跳下车直奔尘潇而来。
见尘潇表情未露半分惊讶,复康州急了,“你是不是要去玉山?你不能去……”
“你刚从玉山回来?”尘潇问道。
复康州一低头,“我也没去。”他看了一眼马车,“云锦在里面,我得送她回去。”
尘潇这才蹙了一下眉,“斟鄩有危险,你们不能回去。直接把云锦送去五彩神池的隔离地点,找如雪安排她在那里帮忙。”
复康州点了点头,“好”。
“所以,你为什么知道我要去玉山?你又为什么会和云锦在一起?”
“我……”
此时此刻,复康州也不想再隐瞒身份。他知道,在尘潇面前,他也已经隐瞒不住什么了。
他轻轻一叹气。收起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目光霎时间清冷、狡黠甚至还带上深不见底的幽暗。
尘潇这才清清楚楚看清这位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真实模样。他年轻的脸上,一瞬间多了岁月涂抹过的沧桑。
“我是追着云锦来的。也是为了看看形势。你若是去玉山,除了掉入陷阱,什么也改变不了。”复康州说话的语气隐隐透着一股悲凉。
“所以,斟鄩真的会有变故?”
复康州一叹气,抬起深邃的眸子,从幽暗深处透出一丝冷光,“今日之局,早已注定。”
尘潇的心向下一沉,他在这一瞬间回忆起了复康州从出现到现在的每一幕。不禁暗暗吃惊他的心机竟如此深沉,以复康州的身份接近凌潇阁,或许就是为了今日这一步。
复康州见尘潇沉思,又道,“玉山之局,是为了一石二鸟。几大掌门一定不在玉山。因为,他们的目标,还是载天都。”说到这里复康州转问道,“凌乘云没去,你就没怀疑?”
尘潇是不知道凌乘云没去的。凌潇阁没有查到这个消息。这便是他忽略的一个点了。
“那他,是直接去了载天都?”
复康州点点头,“应该是。所以你去玉山,定会掉进陷阱,九死一生,凌潇阁覆灭。而且,依清绝会彻底失去主上信任,战死在载天都。”复康州眯了一下眼,“这是主上的局,同时,也是程封弈真正的目的。依清绝倒了,其他几大门派自然会依形势而倒戈。凌潇阁倒了,这粮食的掌控权就又回到了王朝手里。他利用主上多疑,推波助澜,就是为了毫发无损地取而代之。”
“就算是毫发无损,也不能名正言顺啊?”尘潇这一问,直接击入复康州的心里。
见他脸色变青,尘潇又道,“所以,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肯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你隐藏多年,难道不是处心积虑等着坐收渔利?”他又是一声冷笑,“你果然厉害。比传说中的,还厉害。”
复康州收起冷峻,坦白道,“我不仅不厉害,反而愚蠢至极。如果不是为了救民于水火,悬壶轩这张底牌也不至于亮出来。如果不是王朝内外互相猜忌,趁火打劫,独善其身,也不会让人乘虚而入欲要取夏侯氏王权而代之……我能做什么?我与这天下人一样,不过是在给自己谋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别说我见不到咱们的主上,就算见到了,他会信我么?”
复康州一声惨笑,“在他眼里,我才是洪水猛兽,才是那个时刻威胁他王权的人。他对我的戒备和恨意,比对五观更甚。如果不是母亲还在,仲康王早就该从这个世界消失,下到地狱。”复康州的这一番言辞说得激动,似是要把多年隐忍一并爆发出来。这足以看出,他们兄弟之间,也必然存在着你死我活的鸿沟。
尘潇虽已知晓他的身份,但看着他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样子,心中也起了不适应。
他怎么会不明白王室之内争夺王权的残酷呢?他也理解他的难处,却还是不能信任他。他想问复康州的问题还有很多,但现在不是时候,他要知道的是,复康州跟他坦白一切,到底想让他做什么。
尘潇蹙了一下眉,“所以,你可愿给我,给凌潇阁,给昆吾派,甚至给天下人谋一条活路?”
复康州知道这是讽刺,可他还是坦然迎上尘潇的目光。
“如果我有这个能力,自然愿意。”
“如果没有呢?”
“也会想办法把伤害降到最低。”
“好,我可以信你一次。”尘潇当然没有真的相信他,但权衡利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就算凌潇阁与他合作,也是复康州的一步谋算,他也只有这一条路可选。因为,无论是太康还是程封羿,都已经将刀架过来了。
复康州得到肯定,继续道,“你要去载天都让这一场战役减少伤害。斟鄩,我来想办法。”
尘潇又在心底一声冷叹,看来,他与灵甦的合作复康州也是早已知晓的。甚至,这件事都有可能是他在背后促成的。
天下贪嗔,为己谋利,怨恨于人,最后挣得你死我活不还是在为别人作嫁衣。
任凭九州这些能耐之人,谱写多少神话,创造多少奇迹,还是或被利用,或被抛弃,总也逃不过帝王之术的运筹帷幄。
谋者之谋,为(wéi/wèi)谋者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