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诗儿
9
我四舅不在家的三年,我四舅妈带着刚出生的儿子住回她娘家。
我四舅回家后,我四舅妈依然煮猪头肉卖。
我四舅除了农活就在家揽做不需要本钱的木匠活。
(说起来奇怪,就像是无师自通,我几个舅舅都有养家糊口的手艺,而且可谓技艺精湛。)
一个院子,我姥娘给我四舅也给我那些舅舅们看孩子。农忙时,我姥姥一边看孩子一边首先帮我四舅也帮我那些舅舅们干收拾到家里的农活,比如摘花生,剥玉米,晒粮食,上场院。
看起来本该相安无事的生活,却永无宁日。
整个院子里满满郁结着恐慌、不安、狂暴,就像是一场愤懑,像是乌云狂沉,压得人无处躲避,无法呼吸。
我对我四舅在我姥姥家的第二个记忆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这也是在我姥姥家,我对他的最后一次记忆。
10
没有人听到任何争吵,我四舅突然冲出屋外,有时候脸上、头上流着血,一把煮猪头肉的铁铲、一根铁棍或其他用具,从屋子里跟出来,猛砸在我四舅身上,伴之他老婆屋子里的狂骂。
我四舅不跟老婆争吵,也不跟老婆动手。
当然,以我四舅的力气与体格,真的动手,只消狠狠一拳就能把他又瘦又小干瘪的老婆打死。
而我四舅真是天生的“尤物”,对老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如果她愿意,她也会一边骂一边把我四舅的衣服撕成一条条,扔到院子的东北角,屋檐下。各种骂,口泛白沫,歇斯底里。让人羞于听闻。
有时候,我姥姥实在听不下去,也会挪着小步轻去我四舅这边小心轻声跟我四舅妈说“快别骂了”,我四舅妈置之不理,直到她自己愿意停下来。
常常,我四舅在院子里做木匠活,不知道为什么,我四舅妈一把铲子或一根火棍扔打过去,我四舅躲闪着,不做声, 有时候也有躲闪不及,被打个正着,我四舅还是不做声。
我姥姥看见了,叹口气,也不做声。
我四舅妈大骂我四舅跟那个“老不死”的一个样。
是的,我四舅这隐忍的性格或教养,跟我姥姥完全一个样子。
我四舅妈不跟我姥姥讲话,我姥姥都是看着她的脸色,她如果想骂我姥姥,随便骂。
把煮猪头肉的铁器特意散落在从大门通向我姥姥西两间屋的通道上,我姥姥别着小脚或绕着很远,不敢给她粘一点,动一点,也不敢跟她说不让她放在那里,她强调的是要“磕死那老不死的”。
如果她心情好 ,想骂人了,我姥姥一进门,或天一亮,她就开始骂鸡骂狗了,鸡狗的名字都叫“老不死”。
对于她如此的种种行径,我四舅均不做声。
我姥姥不敢也不会“做声”。
我姥姥一进大门就留意看看我四舅妈是否在,然后打起笑脸,像小狗一样喘着气往她的西两间屋里小心翼翼轻轻蹒跚。
我四舅妈是那个院子里的“王”,飞扬跋扈,恣意妄为,她主宰着它,掌控着它的气氛。 我四舅和我姥姥一个样,低下头忍受,抬起头笑脸相迎。
同样,他们不抱怨,从来不抱怨。对任何他们经过的人、事与生活。你不问,他们从不谈起,他们不谈自己,也不谈自己的生活,你若问,他们都是笑着说“好”“挺好”。即使今后他们经历的种种,他们也从来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