啻吻神色凝重,披衣起床,把烛心挑亮,抖开笺纸。
“这样说,婧王见过你了?”看完,他眉心紧蹙,问道。
“嗯,原来,他就是艳岂院的掌柜。”我在床上坐起身,答道。
“我和梁飞去艳岂院,其实也是找他密议,互换两国情报。”啻吻看着我,强调着这点。
“嗯,明白。”
不知缘何,和啻吻在一起,再大的事也不会觉得很紧张,特别是相互吐露心意之后,对身外之事的忐忑,一下子仿佛全放下了。
“婧王选择在这个时候揭露你的身份,肯定是有所求,他有和你挑明意图吗?”
“倒是还没有,我也有想到这点,十有八九是想我恢复身份帮他制衡辛磐。”
“那你父母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这个……”我犹疑了一下,道,“其实我还不太能接受我的新身份,很多事还没想明白。”
从一介草民,突然转变成了燎燕国侯爵,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中了头彩一样,不可思议。
可是,都已经做了二十八年的草民,骨子里的一点血性早已消耗殆尽,突然要我背负使命,去报父母的血海深仇,就好比有人拿刀架住脖子,逼着一个阿斗去匡扶天下大道一般,前路一片迷茫。
“此事也不用操之过急。”
啻吻仿佛看出来了我内心的焦灼。
他折叠好信笺,递给我,并且宽慰道,“有亲人相认,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嗯,也对。”我接过信,收好。
复又取出盒子里的夜明珠,只见那珠子在我手心中如同一轮明月般发出皎洁的柔光。
“那我小舅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一见面就这么大手笔。”我看着珠子又好奇地问。
“辛槐吗?”
啻吻把手肘撑于案几,手指婆娑着带些小胡渣的下巴,思索了片刻,答,“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直到现在,燎燕国君都没有干掉他,还能让他手握四十万兵权,容忍着他的势力,不得不说,这个人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是的,他收买了我娘的亲卫,还想用这颗夜明珠来收买我,这手笔可真大……”我把玩着夜明珠,啧啧地说。
“当年,他主动过来找到我,亮明身份,欲借嶂城这个边境贸易之地建青楼,与我共享情报资源,给出了三七分成的优厚条件,我就明白此人很不简单。”
“聪明人的心思放在对的地方就是造福,放到错的地方就是患难。”我皱着眉,道。
下床,我在橱柜里找到个空的烛台,把夜明珠搁在了上面,整个屋子登时华晖璀璨。
“不早了,我去帮你打水沐浴。”我着衣,对着啻吻说。
他起身走近,握住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说,“你现在是侯爷,不用伺候我了。”
“侯爷和草民的区别是什么?”他的手有些凉,我把它放到我脸上温热。
“记得小时候,邻居们都很艳羡娘和养父之间的感情,隔壁的荷婶说从来没有看过他们红过脸。每次养父出门行医或者采药前,娘就变得非常忙碌,会制备很多东西让他带着上路。”我的思绪飘忽到了远方,回忆着说,“我家就住在嶂山脚下的村落,那里聚集的人口稀疏,养父常常需要出门行医,一出门就是半月,就在临行前,娘亲会在油灯下替爹纳鞋底,会制作一些路上吃的干粮。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却都是些平常日子里的体恤和分担。养父临死前,娘在身边握着他的手,他就一直流着泪在嘴里念叨着什么,那个时候我听不懂,现在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这辈子没有把他的公主照顾好,就这样死了,他很难过。我生父是侯爷,我养父是草民,你说,我娘会爱谁多一点?”
“你娘对他们的爱应该是不同的。对侯爷是少女时代的情窦初开,轰烈至情,而对郎中是平凡生活中的相濡以沫。”啻吻说完,拿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侯爷也好,草民也罢,只要有爱,情人眼中皆无差别……”
啻吻的手夹在我的手心和脸颊之间逐渐恢复了温暖。
“所以,你是北境王,却是我的公主,伺候你,可是我一辈子的责任!”我放下他的手,凑过去,蜻蜓点水的在他面颊亲了一下,起身说,“我去打水,我们一起泡个澡,再边泡边聊会。”
“你不怨我利用殿下身份把你强留在身边就好。”
啻吻笑得如压弯了的麦穗,脱了一身王者的凉薄,周身拢着烟火气息。
“怎么会?你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我欲扶额,人心隔肚皮,再亲密的爱人,不好好说情话,总是也会有猜不透的心思,解不完的千千结。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我心甘情愿的。”我无比认真地对他说完,不忘附上一句,“如果你等得无聊,就去厨房吩咐一下早膳,今天胃口大开,我想吃肉夹馍……”
看来,爱一个人,不能只放心里,啻吻说得对,情话不说出来,对方永远都是患得患失。
世间万事总归还是有路可走的,无论是轰烈地谈情说爱,还是平凡地居家过日子,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仍须念念不忘又一村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