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夹缝之中1
如果说是否是直到那时才有人注意到那些异常,答案是否定的。然而上缴的那些报告被认为是疯子的胡言乱语,瘾君子在麻药下所见的幻境,又或是什么新兴宗教为了诱骗信徒所编造的谎言。直到那些本不应存在之物从星间落下从海中升起,与落满灰尘的文字耻笑着曾将这一切视为戏言的人们。
“哎呀哎呀,之前萨尔卡多大人还总说我是漫画看多了。”
“这种时候你就给我闭嘴!”深色皮肤的男人说着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在堆满书卷文档纸张的房间中来回踱步,看着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是是~我闭嘴我闭嘴~”这么说着浅色头发在脑袋后编成个麻花辫的男性继续举起了手上的漫画,其上主人公正以蹩脚的姿势举起一人高的大剑,脸上怎么看都分明写着“绝望”二字。
“尤!哈!尼!你给我过来干活!”萨尔卡多终于忍无可忍地抽走了尤哈尼手中的漫画直接扔了出去,看起来仿佛下一步就要拎起尤哈尼的衣领也一起扔出去。
而仿若是形成了某种对比,尤哈尼脸上的表情分明比他先前试用新型智能手机的时候还要悠闲放松得多:“是是~我找~但是找到了又能怎样呢?”
萨尔卡多狠狠瞪了一眼尤哈尼,对方带着一如既往的悠哉表情以指尖擦过那些堆积的纸制品,随后以略显不满的神色捻了捻手套上沾染的灰色。
萨尔卡多不明白对方为何在这样的状况下依旧能带着如此悠哉悠哉的表情与态度,仿佛即使荣耀的潘德莫尼将因此归于寂灭,人类的灯塔将从此沉默于黑夜,乃至于人类的存续都陷入危急他自己的生命或许也将在某一日就那样轻易飘散都并无所谓一般。
不过或许。
正因为对于自己的性命感到无关紧要,其他事也都因此变得怎样都好。
对于伤痛与死亡的恐惧与人类的同理心使得我们会去关心同族甚至扩展至其他种族,因为我们害怕那些灾难降临至自己身上。而老练的杀人者在临行前依旧泰然自若,因为对死亡早已丧失了恐惧,无论是降临在自己身上还是他人身上。
但对萨尔卡多而言他还有自己未尽的理想,并且他无论如何要陪伴在他所信仰的那位大人身边。是的信仰,那对萨尔卡多而言不仅仅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上司,那是在如此世间依旧支持着他向着目标前行的信仰。
“为了伟大的蕾格列夫大人。“在潘德莫尼稍有些权力地位的人而言这句话脱口而出都仿若是呼吸一般自然,而这句话之下的感情千差万别。真情实感的敬意,例行公事的冷淡,又或是别有所图的虚伪。与萨尔卡多相识的人会认为萨尔卡多毫无疑问属于第一种,然而更为熟识的人或许会认为他不是任何一种。
对萨尔卡多而言蕾格列夫大人分明就是某种信仰,在某些更为直白不留情面的人口中或许会直言,萨尔卡多与外边那些在阴暗祭坛前祭祀着那些来自遥远星间的异形神明的教徒并无不同。当然没有人会真的说出口,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过去曾经并无人所知萨尔卡多其人,现在无人敢论断一人之下的管理者,未来不会有人来传颂这些旧事。
尤哈尼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厚重的大书,灰尘随之四处飞舞,呛得人鼻子嗓子都开始发痒。尤哈尼脸上挂着略带厌倦的神情,伸出手掸掉那本书封面上的灰尘,把书举到了萨尔卡多面前:“萨尔卡多大人要找的是这本书吗?“
尤哈尼并不是一个勤于工作的人,不如说是他愿意耗费大量的精力去考虑如何能顺利的浑水摸鱼,哪怕明明把这点精力放在工作上那当即就能顺利的完成这些工作。不过,某种意味上可以以“可恨“来描述的事实是,虽然尤哈尼几乎会去全心全意地偷懒摸鱼,但他的工作总是可以完成,无论是在截止日期之前匆匆赶工完成还是就那么恰到好处边拖边做完又或是还有其他什么原因,总而言之他的工作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完成,当然不会有什么额外成果,通常也不会有人指望尤哈尼拿出什么额外成果,但分内的工作全都能好好完成这点实在而言已经可以说是优秀。也是因此,萨尔卡多选择了尤哈尼作为此行的同伴。虽然对方并不勤于工作甚至可以毫不客气地说偷懒成性,但却有着无可非议的工作能力,而且……
“如果蕾格列夫大人能确实再度凝聚起潘德莫尼,那大概还是有救的吧。“
在如今人心涣散的潘德莫尼,尤哈尼算是依旧维持着对蕾格列夫大人忠诚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并且恰巧处在萨尔卡多可以命令的位置。
萨尔卡多在潘德莫尼无数偌大书库中寻找的是在极为早期的报告中被提到过的某一本书,他期望着那本或许可以称之为源头之一的书有着造成现状的原因也会有着解决的手段,即使被讥为天真终为徒劳也无所谓,萨尔卡多有必要强迫自己做些什么,让自己至少现在免于在绝望之中窒息。
尤哈尼小声悄悄地叹了口气,如果能,如果,这话真是好听。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如果不如果的便宜事儿。如果,如果尤哈尼出身于潘德莫尼上层家庭,又或者是如果,如果萨尔卡多从未成为一名不被重视的文献管理者而是备受尊敬的上级研究员,然而世上并未存在这样的如果,也因此他们现在在这里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晦涩书本,试图从中寻找一些并未被保证过存在的希望与救赎。
潘多拉自己翻出了盒子。
潘德莫尼未曾信仰神明。
研究者所信仰的只有确实的数据,而战斗者所信仰的只有手中的武器。
此处乃是与神明最为遥远的罪恶之城;
此处乃是人类举旗挑战神明的神圣之城
——潘德莫尼。
于夹缝之中2
“果然找不到啊……”身材稍显矮小的男性在某个文件柜前持续翻找着,某个被拉开的抽屉显出明显的空荡,而男性就在这个抽屉周围不断翻找着。
那里原本放着的是已经离开这里的某几位研究员的研究资料,然而随着那几位研究员的离开,这些资料也被带走。事实上无人能确定这些资料是否真的是被那几人所带走,毕竟他们的消失实在是太过于离奇。可居于此处的研究者们竟找不到其他更令人信服的解释,最终也只能选择相信事实就是如此离奇——他们在某个无月之夜就那么兀自消失。并且,其中的一人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孩子。
那个孩子现在依然还留在这里,在这个研究者们占据了某个灯塔而建立的前哨站。多数时候并没有人去照顾,就这么任由他在书库之间实验室之间随意地跑动。只是更多的时候他就只是一个人坐在窗口看着窗外而已。
研究者们的资料也好,记录也好,对一个孩子而言都实在是过于晦涩无趣。偶尔会有人带来几本消遣的读物,研究者所言的消遣读物,小孩子会抱着它们翻来覆去度过一天或几天的时间,期间偶尔去问几次看不懂的文字,然后就这样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翻着那些厚重的书本。
林奈乌斯时常会在休息室看到那个孩子。或许是因为休息室是这个充满严肃甚至于苛刻的哨站中最为闲适的地方。归根结底这个哨站就不适合孩子的成长,林奈乌斯一直如此认为,虽然将他带走也并不见得就是更好的选择。
这个时候资料库的大门突然响了起来,林奈乌斯回过头,看到了有着暖色长发的小家伙站在门口,看见林奈乌斯在这里似乎被吓了一跳。
“哎呀,有事么?”林奈乌斯对着小家伙露出一脸笑容,“我觉得这边可能没什么有趣的书?”
“我来还这个……”小家伙磨磨蹭蹭地递出了手里薄薄一沓纸张,那是装订成册的研究记录,署名的地方写着几个林奈乌斯眼熟的名字。
“哎呀呀,这可真是。”
“怎,怎么了么?”
“不,只是我恰好在找这份报告而已。”林奈乌斯收下那份报告,草草翻阅了一遍,并不厚的一叠纸张中写满在他这个研究者看来也只能说是晦涩的文字,通常看来实在不像是小孩子会感兴趣的东西,“你对你母亲的研究很感兴趣么?”
“……嗯。”小孩子慢慢点了点头,“但是……看不懂。”
“以后会渐渐能看懂的。”林奈乌斯说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现在先去吃点点心吧。”
听到“点心”的瞬间小家伙的眼睛亮了起来,虽说是个早熟的孩子,不过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对甜点心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还是就这样就好。林奈乌斯看着扒在柜橱上试图够到曲奇罐子的小家伙,就这样像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就好,真相早晚会大白现实早晚要面对,但是现在,在天赐的年龄,还是就像普通的小孩子一样天真烂漫地一无所知,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