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文/瓯南

生平第一次出远门,是在这一年的五一小长假。从未感受过异域风光的我也终于可以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了,世界这么大,我不看看怎么能行呢?

和想象中的有些许差别的却是,原本我以为我可以安安静静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呆上几天,不考虑任何问题,甚至走在大街上都不用想着要怎样和别人打招呼。可我没想到我的愿望还是没能如愿,三天假期,几乎每天都会有不止一个电话打过来,并且一说就是好几十分钟,问长问短,问这问那。问的我都觉得自己不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似乎离家并不远。

这些电话,都是家人打给我的,说话最多的,是母亲。

挂掉电话我会苦笑,我都这么大了,她还是对我不放心。

该怎么形容她呢?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和所有农村妇女一样,思想稍保守,偶尔还封建,个性多倔强,生活很节俭。这是我对她的描述,也是对和她同年代的那一代人的描述。唯一与别人不同的地方是,她是我的母亲。

想起母亲,脑海中尽是严厉的画面。她是严母,而非慈母。

其实我算比较听话的孩子了,但就这样,还是没少被母亲责罚。

关于童年的很多回忆,其实都和犯错有关。

我曾被母亲脱光衣服赶出门外,她总说一句话,你来的时候啥也没带,那你也带不走什么,就这样光着身子走吧。我哭着硬是往家里闯,可母亲拽着我,我用尽所有力气,还是没能挡住她的绝情。那时的我,估计也就五六岁。

我也曾因为某个小错误,在地板上跪好几个小时,母亲不打我,只是让我在那儿跪着,直到最后她才会问我,知道错了吗?我往往会很恐惧地回答:“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脸的害怕和不安。

刚上学时,还不知学习为何物,期末考试总是考个零蛋拿回家,母亲很生气,把我关在一间屋子里让我反思,我哪会什么反思,除了害怕,剩下的只有无人应答的哀嚎了。

这样的事情,在我的童年甚至少年时代,时常发生。

有时和母亲开玩笑说起这些事,她总怀疑着问我,有过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啊!你就光记着我打你吧。

母亲的语气里有些担忧,甚至是一种害怕,她害怕我只记得这些东西,害怕我说她对我不好。其实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但这些事真的印在了我的脑海中,一回忆就会是这些,不过除此之外,这些回忆就也什么意义了。从小到大,母亲对我的爱,要远胜于我的姐姐们。

是的,我用的是姐姐们,而不是姐姐,因为我有不止一个姐姐。

姐姐们老说母亲偏心,小时候我没感受到,我总觉得她对我和对姐姐们是一样的。但年龄越大越能感觉到母亲对我和对姐姐们的不同,偏心,是真实存在的。但这也不是她自身的心理缺失,这是时代的共性,在我出生的那个年代,兵荒马乱,母亲带着肚中的我东躲西藏,和打游击差不多,基本上一天换一个地方。历尽千辛万苦,母亲还是把我生了下来。母亲说,我出生的地方,是在荒野中的机井房。母亲带我去看过那个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一堆废墟,像破落的圆明园。

在孩子们中,母亲最偏爱我,不仅因为我家中最小,更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

但在每个孩子的成长上,母亲对谁都是一样,即便是有段日子生活条件很艰苦,母亲也不会让任何人饿肚子,每个姐姐都上了学,母亲知道,要想孩子们将来有出息,就必须得让她们上学。村里有的孩子并没有上学,他们的童年少年青年都是在玩耍中度过的,几十年过去,差距开始慢慢显现。姐姐们通过不懈的努力,在城市扎了根,虽然过的是最普通的底层市民的生活,可她们的孩子一出生就会是城里人,起点比她们高,将来就会比她们更有机会。那时的母亲没想那么多,可一旦正确的决定作出,姐姐们的命运就会因此而改变。我很钦佩母亲的这种长远的眼光。

母亲更关心我的学习。

我不知是青春期的叛逆还是与母亲之间的代沟,每当她说起我学习的事时,我总会很反感,很不愿与她交谈。可她还总是不厌其烦的一次次地问我,有时我不耐烦了,还会很大声的对她吼两句,然后她就平静了。母亲也不总是这样纵容我,我吼完她她也是会生气的,表现出来就是不和我说话,记得小时候有次我气她,母亲好几天都没和我说话。

可现在我不会再那样做了,虽然有时控制不住情绪,还会大声和母亲说话,母亲依然会生气,依然会不理我,可我却没有了小时候的偏执,每当她生气时,我都会主动向她认错,语气很诚恳,态度很柔和。母亲看我向她低头,总是先数落我一番,然后就原谅我的行为了。向她认错,倒不是我懂事了很多,如果我真的懂事,就不会不耐烦地和她说话,我只是觉得,我不能再让母亲不高兴了,她为我倾其所有,不求我将来如何回报她,我也不知能否有这个能力回报她,但起码现在,我不能让她伤心。

生活中的母亲很坚韧,有时我都佩服母亲的毅力。她很勤劳,爱干活,身体闲不住,总想找点事儿做做,有句话常挂在她的嘴边:活儿不会找人,人得学会找活儿干。无论是家里还是田地里,都会被她收拾的干干净净。碰上一件事,她非得一口气把它做完,做不完她心里会很别扭。小时候姐姐们不喜欢干活,她就会骂她们懒,姐姐们只能在她的骂声中去完成她吩咐的任务。

小时候的我也不喜欢干活,有次母亲让我和她去田里除草,我蹲在她旁边看着她把眼前的草一颗颗拔掉,心里怕她说让我干活,就想了个法子,问她草的名字。田间的杂草很多,农民们不是农业学家,不能一一的记住这些草的学名,就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为每一种草起了个特有的名字,有些名字还很形象。我指了指好几种身旁的草,母亲都一一说出了它们的名字,我好奇,甚至于惊奇。可我的目的并不在这些草儿们上,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后,我就找借口说我饿了,母亲说,那你回家吃点东西吧。我站起身,屁颠屁颠地回家了。

母亲也有脆弱的地方,我以前从未发现,直到姥姥去世。

六年前,姥姥去世,在那个比现在更炎热的夏天,我从姐姐口中,得知了这个噩耗。

那时我正准备参加中考,每日繁忙,无暇顾及其它,得知姥姥去世的消息后,我还是回了趟家。

平日里看似很坚强的母亲,遇见这样的事时,变得不知所措。

在母亲的生命中,姥姥陪伴着她度过了半辈子的人生。姥爷去世的早,他去世时,母亲不过二十多岁,刚结婚,有了第一个孩子。

姥爷去世时五十多岁,我没见过他,只是后来听母亲说起他时,觉得挺可惜,真应该见见他,也让他见见我。

母亲说姥爷的脾气不好,一急就打姥姥,为此母亲还和他吵过架,他去世了,没有人再打骂姥姥了。时间长了,也就忘了他所有的不好,时常会想念他,时常会向我诉说这种想念。

姥姥也去世了。

对母亲而言,她成了失去双亲的人,虽然她还有她的孩子,有她的家庭,可她总会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她再无人可依赖。

没有人可以替代父母在一个人心中的位置,但作为她的儿子,我会努力让她感受到,她的身边,还有人一直陪着她。

母亲很关心我的学习,临近高考,她很想问问有关我成绩的事情,可她又不敢直接问我,总是旁敲侧击,拐弯抹角。

但无论她问的多么委婉,她一说话我总能猜到她想问什么,随之而来的是各种不耐烦,我没有向她细细解释的耐心,所以我的回答会很敷衍,她问的多了,我会烦,烦到以很厌恶的口气结束每次谈话。

但无论如何,为我感到骄傲的,哪怕有时让人失望,安慰支持我的,永远都是母亲。

母亲的个子不高,可她却希望我能长高。为此她还学了很多自认为很有用的方法。

记得小时候,每次睡觉前,母亲总会拉着我的两条腿伸展伸展,母亲总说,这样会长高个儿。

每隔一段时间,母亲都会让我站在她面前和她比身高。母亲会以衣服上的纽扣为标记,每当我又超过一个纽扣时,她都欣喜若狂。

也许她认为,她从别处学来的秘方奏效了。

我就这样一个纽扣一个纽扣地长着,母亲也一次次地欣慰着。

每一次对比,都满含期望;每一段身高,都让她欣喜。

而现在,我早已高出母亲一头,母亲也不会再让我站在她面前和我比身高了,每次回家,她总是微笑着望着我,在她的心里,我终于长大了。

不知为何,看着母亲双鬓的白发,日渐憔悴的面容,我内心会翻涌一阵酸楚。

我突然怀念起小时候,怀念那些我还小母亲还年轻的日子,想起这些,又不想让自己长大了。

因为,我长大了,母亲却老了。


瓯南 在读大学生 90后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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