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我提着保温桶,穿过一扇扇半开的病房门。每扇门后都藏着一个正在凋零的生命,和一双双渴望陪伴的眼睛。李奶奶又坐在窗边发呆了,见我来了,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将熄的炭火被风突然吹红。
"小张啊,我儿子说下个月就回来看我。"她枯枝般的手指摩挲着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三个月前的通话记录。我知道她儿子在深圳做程序员,上次回来还是去年春节,待了不到两天。窗台上那盆绿萝倒是长得很好,是我从家里分株带来的,如今已经垂下了三根新枝。
三楼的老王头今早走了。护工在收拾他的遗物时,发现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药盒,每个盒盖内侧都贴着孙女的照片。听护士说,他最后时刻一直望着门口,直到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他的子女傍晚才匆匆赶来,带着上好的骨灰盒,却没能赶上最后一声"爸"。
我母亲总说:"你们忙你们的,我好着呢。"可每次视频挂断前,她总要多问一句"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她收藏着我女儿所有的绘画作品,连涂鸦的餐巾纸都压在玻璃板下。上周发现她把降压药藏在枕头底下,问起来才支吾着说:"吃了头晕,想等你们回来再去医院看看。"
菜市场的豆腐摊主最近总多给我半块豆腐。"我老伴走了,"她突然说,"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她总嫌我给的豆腐太小。"装豆腐的塑料袋突然变得沉重,我想起父亲生前最爱吃香椿拌豆腐,而我竟记不清最后一次给他做是什么时候。
写字楼里的年轻人都在讨论财务自由,好像攒够五百万就能赎回所有遗憾。可ICU病房从不认存款数字,心电图监护仪不会为VIP客户多跳一分钟。我们像陀螺般旋转在KPI与房贷之间,蓦然回首,那些等待的目光已经黯淡成秋后的萤火。
昨夜陪母亲散步,她指着银杏树说:"你看叶子多像小扇子。"我突然发现她已经矮到我的肩膀,而记忆中她明明能轻松取下衣柜顶上的箱子。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飘落在她白发间,像时光给我们最后的温柔提醒。
生命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呢?或许就像老宅院里的那口古井,我们不断往里面投掷"等忙完这段""等孩子上学""等攒够钱"的硬币,却永远听不到回响。直到某天站在井边,才发现里面早已干涸,只剩层层叠叠的诺言在井壁上长出青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