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市第三中学高三 王星棋
一、
这是黑暗的第三年了,洪诠抬头看了看蓝的刺眼的天。
“这日子怎么过啊?太阳这么毒,怕是要影响到庄稼的收成啊。”他不禁哀叹到,脸上充满了哀愁与担心,叹气声也不绝入耳。
“可日子总是得过的,再怎么说,人活一天,这日子就得过啊!”他自言自语说,一边大力挥动着手中的锄头。毒辣的太阳把他的脸晒得红彤彤的,汗水也大滴大滴的落下,浸湿了他单薄的衣服,他本生的瘦,现在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显得更加单薄了。沿着锄头的方向可以清楚看到手上青筋暴起,抬起佝偻崎岖的腰看了看隔壁的田里的老伯,清风徐徐吹过,眼神也开始变得温柔起来,微微笑了笑,那是他现在的老师。
老伯是个好人,自从他来到这里以后一直对他多加关照,有时看到他太累了,甚至会亲自帮他锄地。那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懂他的人。他们惺惺相惜,彼此扶持。
一天的活干完了以后,他们还会在田埂上说说笑笑,他会说他在城里的生活,老伯则会聊起他年轻时参加过的革命。
二、
一整天的劳作之后,洪诠的体力早已被榨的一干二净,他只想在睡觉之前看看从城里带来的书,这是令他感到唯一快乐的事,然后好好休息一下,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求。
夜已深,他打开日记本,像往常一样,准备记录下今天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老伯和他之间的聊天,毒辣的太阳和蔫萎的庄稼等等。
“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思考了半响:“这可如何是好,如果收成达不到标准,怕又是一桩麻烦事。”他揉了揉紧皱额头。头脑一片混乱,希望老天爷能够开眼帮帮他啊!
“也不知道老先生怎么样了,他的处境怕也是很不好吧。”他瞥到了墙上的那幅字突然想到,不禁的又叹了一口气。“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这幅字上的话还是那么的显眼,那是五年前先生亲自写的送给他的,他开心的要命,要知道在这个时候,能够有一幅字就像是作家有了笔,所以他一直非常珍惜这幅画。
想到这儿,叹了口气想到:“算了,不想了,过几天还有人来检查收成,等到时候再说吧。”他摇了摇头,熄了灯,入了眠。
三、
“检查了,检查了!”随着刺耳的说话声,门被人一脚踹开了。进来了两个穿着鲜艳的人,手臂上有一个“查”字,格外耀眼。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意,冷冷的说道:“你的收成呢?现在要检查了你不知道吗”
“同志,你看........我的收成够了吗?”洪诠不太确定的问了问,眼神迷离,充满了惊恐,身体不自觉的哆嗦,慢慢地抬头一看,忽然发现领头的人居然是他曾经教过的学生,阿敏。
“阿敏,你怎么在这啊?最近怎么样啊?”他难以掩饰见到熟人的欣喜,更何况是他曾经的学生。阿敏眼睛却并没有看他,也没有一丝喜意。
“你今年的收成就这么多?说!是不是和资本家勾结在一起?!” 阿敏提高了音调冷笑慢慢的说道:“你知不知道和资本家勾结在一起是多大的罪?”,好像眼前这个人跟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不仅如此,更为甚者觉得眼前这个人很讨厌似的。洪诠呆呆的看着阿敏,眼睛透露着无奈与哀伤,眼前这个人明明那么熟悉,但是却似乎从未熟悉过。脸上的惊讶慢慢的褪去,只剩下一丝绝望。
他轻轻的说道:“我今年真的是因为歉收啊,阿敏.....”他有些茫然无措,声线也变得乞求,这不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他曾经的学生。
“少来这套,别跟我套近乎!叫同志!”阿敏的声音在他听来分外冷酷。
听到这句,他楞了楞,慢慢抬起头看着阿敏的凉凉的眼睛,小声的说道:“同……同志……我今年是真的歉收啊,太阳这么毒,庄稼都活不成.……我哪有粮食啊”洪诠小心翼翼的解释,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就一不小心惹出了大祸。
可是阿敏并没有领情,声音提高了分贝吼道:“少废话!分明是在找理由”阿敏转了转身,看着残败的空屋子除了一张破床和一张桌子,别无他物,突然。一幅字画映入阿敏的眼帘,阿敏看了看墙上的那副字。嘴角笑了笑,淡淡的说道:“好啊,你是不是偷偷的把小麦拿去给资本家了,换了这幅字?!”
“我.....”,他已说不出话来,空气也变得凝结起来。
“你说不说?!”阿敏一脸怒容,他身后的男孩也不耐烦了,二话不说,摘下墙上的那副字,开始用力撕扯。
“别啊,那是我先生送给我的!”他几乎是在呻吟。
“还敢狡辩?给我拖走!去批斗!”阿敏怒吼道。
“哐”的一声摔门声,只剩下一地残缺的宣纸在风中飘零。
四、
“你说还是不说?”阿敏站在他面前,大声的问道,台下还坐着没有反应过来的老伯。
“我,我真的没有.....”洪诠已被打的头昏眼花,连话都说不清。他瘦弱的身上布满了伤痕,红红的血浸染了他单薄的衣服,嘴角有着残留的血迹,不停地咳嗽,让人看了心生恐惧。
“来人,给我接着打!”阿敏不愿意再听他多说。“老实承认和资本家勾结不就完了吗,最多就是做检讨的事,也不会像这样被打。”阿敏默默地说道,这样的话阿敏今天已经重复很多次了。
老伯在台下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不敢相信,这小子怎么会和资本家勾结?
“别!别!别!别再打了,我说,说还不行吗?”洪诠终于坚持不住了,脑袋疼的像是要裂开。
“说!是谁指使的!”阿敏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似乎很是得意。
空气凝的更冷了,洪诠默默的抬起满是血色的手,慢慢指向老伯,头一直都没抬起来过,眼中的泪水迅速的涌出,屈辱和愧疚感布满了他的全身,压得他喘不过气。
老伯脸色惊讶了一下,久久的的坐着,嘴角突然笑了笑,看了看洪诠,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了阿敏,眼神充满坚定,看的阿敏背后凉风阵阵。
“老伯,听我......”他刚要说话,就挨了阿敏一巴掌,头晕脑胀,说不出话。“是我的那位老先生指使的......”他大口大口的呼吸,像是溺水的人在挣扎。
这句话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强忍着眼泪,心中一阵悲哀,被蹂躏完了以后,他几乎是爬了回去。
打开门,只有满地的宣纸,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知道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五、
自那一顿批斗以后,洪诠所有的锐气都没了,每天都在度日如年,浑浑噩噩,直到黑暗的日子结束。
他回到了原来的城市,他不再担任原来助教的职位,而是转为了正教授,然而,城里却早已物是人非,他的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终究还是没能熬过那场文化浩劫。
几乎是每天晚上,他会常常在夜半时分惊醒。有是是吓的,有时是心在颤抖。耳畔回响着:“是我的那位老先生指使的.....”
“是我的那位老先生指使的?”
“是我的那位老先生指使的!”
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但他仍然无法释怀,“要是我没有说那句话,也许先生会熬过来吧,是我害了先生吗?”
“先生会原谅我吗?”他内心中始终不得安宁。
六、
洪诠走在街头,看见了《大公报》,赫然刊登着年逾古稀的作家巴金的《随想录》。
他默默的看,默默的走,默默地想。
“如果我当时没有出卖我的老师,我会活下来吗?如果我当时没有背叛,我的内心现在会像这样煎熬吗?”
“老师,我没脸作为你的学生!”
“连自己的老师都出卖的学生,不配称为知识分子!”
他不禁长叹一声:“我还是没能坚持住我自己最后的底线,最后的良知。”
“身为一个老师,老伯那样才是值得敬佩的,我得让他的事迹激励更多人”
七、
“洪教授,你今天准备讲什么?”他的助教推开办公室的门,问。
“讲一下作为知识分子的良知与底线。”洪诠说。
“您怎么突然想讲这个了?这个学期不讲这啊?”助教一脸疑惑。
“今天是老先生的忌日啊。”另外一位教授说道。
洪诠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墙上那副残缺不全的字。他知道他的余生应该怎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