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来无事,便拽着母亲袖子央着讲故事。“想听点什么呢?”“故事故事,自然是过往的事。”母亲放了手中活计,娓娓道来。
在数十年前的江南云水城,温柔的水乡灵气造就了一位如水般清灵的女子,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无奈女大不中留,女子终究是泪别自己的母亲。那女子,便是我的祖母。
三十年前,祖母正是花一般年纪,花一般相貌,且聪明灵秀,不谈那可人面貌,十指纤纤,穿针引线,端的好绣艺,正是闻名水乡的绣娘。但有一件衣服,凭她手再巧,也制不得,那便是,她的嫁衣。
云水城习俗,女嫁,其母躬绣婚裳为赐,一为送嫁之礼,二寄至亲祝愿,三作远别念想。十九岁,她一改往日天真烂漫的无忧模样,在自己的闺阁中与母亲紧紧相拥,哭成了泪人儿。她的母亲坐于床头,念是欣喜,又难免忧伤,只得静静取了红裳与她穿戴上,一针,一线,千丝万缕的母爱密密麻麻地织满了鲜红的嫁衣,手抚过裙褶,又不禁泪洒案边。
檐下红灯亮,遣我新嫁娘。红裳葳蕤光,勿自思阿娘。一声鞭炮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十里红妆亦难掩一丝哀伤,一只船儿,送年轻的祖母北上朔方。自此,路遥事杂,又拘于俗礼,诸多牵绊下,竟真不得回望。
是了,莫怪祖母每每听着有南来的船只,浑浊的眼里便生了光芒,纵是上了年纪,腿脚不便,也要去凑个热闹。那时小,没在意祖母与那些个船员说了什么,只是记得人家笑着摆摆手,没说几句便起锚离开了。然后,祖母眼中的光便迅速地落下去了。
朔方的冬日严寒,自记事起我便应母亲的嘱贴心烧了柴火为祖母备好暖炉,不然祖母手上的冻疮又要发。祖母明明那样是怕冷的人,捂了手炉又偏爱守在窗边,凝望着满天飞雪,每每垂下眼睑,便有晶莹的泪水涌出。我想,祖母定是想起了一幅美好的图画,画中,有细柳参差披拂,有河流穿过村庄,有船只摇摇晃晃,还有慈母伫立桥头盼女归。
“这么多年了,也没回去走个一遭,娘怕是该怪我了吧?”祖母又一次望着故乡的方向,喃喃自语。原来日日口头心头,从不曾忘梓里。凉风习习,拂过祖母满头银丝,那眉间沟壑,却是怎么也抚不平的。
终于,祖母有机会随南下的船只回到梦里水乡,却只赶得上看到一方矮矮的坟墓和绿草茵茵。祖母只能带着悔恨和愧疚,将膝头印在碑前,无声落泪。
此后,祖母做了决定,有生之年长住江南,陪伴长眠于此的母亲。“总要落叶归根的......”祖母轻叹。
女儿是母亲一生的守望,而故乡正是祖母一生的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