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高考过后，刚回家的几天里，郑小东没怎么出门，他怕亲邻们询问他高考的情况，不知该怎么回答，再说村里还有几位在县一中读书的同学，他们在初中时成绩就比较好，后来考入县一中，小东在他们面前总有压力，所以和他们交往也较少。

父母好像从小东的表现猜出来他考得不理想，也没多问。倒是他自己没忍住，在晚饭时说了一句“今年可能考不上”。

父亲关心地问道：“要不要复读一年？

小东低着头，小声说：“等分数出来后，如果差得太多，就没有复读的必要了，如果差得不多，就再读一年。”

“考不上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要老闷在家里，咱们村这些年一个大学生也没考上，还不一样吃饭过日子！”母亲心疼小东，劝解小东说。

小东感到心里一热，几乎流下眼泪，是啊！考不上有啥丢人的，我又不是没尽力，不能逃避。他对母亲说：“我没事，能想得开，过两天我就下地干活去。”

第二天一早，小东就跟随父亲一起去玉米地授粉。为了提高村民的收入，村里决定培育杂交玉米种子，就是育种。他们在种植的时候，一行父本两行母本间隔种植，现在玉米已有一人多高，已经出了天英(就是顶端的雄花序)，母本的天英在还没长出来的时候，已被村民拔去，现在小东要做的就是收集父本的花粉，然后撒在母本玉米穗须上。

七月，骄阳似火，虽然还是早晨八点多钟，但气温已达到37℃以上，在没进玉米地之前，阵风吹来，树荫之下尚有丝丝凉意，让人体会到好风似水，一旦进入一人多高的玉米田里，闷热的感觉立刻把你包围，好似裹了一层棉衣，不到一分钟，衣服被汗水湿透，粘在身上，难受极了。小东没有经验，上身只穿了个短袖衫，其他人都穿着长衣裤，还有人把头包起来，只露两个眼睛，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开始小东心里还笑他们，一个个裹得象沙漠里生活的阿拉伯人。但一进玉米地，他发现自己的装束才是错误的，玉米的带状的叶子边缘虽没有锯齿，但也像锋利的刀片一样，人走过去，肩膀上，胳膊上，脖子上，只要被玉米叶的边缘刮到，立刻出现一条红红细微的伤口，伤虽不深，但经汗水一浸，也隐隐作痛，才走十几米远，小东的脖子里，胳膊上已有多条红红的伤痕，而且又痛又痒，小东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得强忍着，他心想不能让别人笑话我。

小东左手端着一个小盆，右手捉住父本玉米的天英，在小盆的上方晃动，这样玉米的花粉就被晃落在盆里，从地头走到地尾，边走边晃动，这样几个来回之后，盆里就收集了小半盆花粉，大约一个小时后，整块玉米地的花粉都收集起来，下一步就要进行人工授粉了，他们用截成二十多厘米的的塑料水管，一端用沙布扎上，一端开口，在塑料管中装入半管花粉，然后在母本玉米的穗须上墩一下，花粉便漏在了穗须上，这样一株一株，一路从田中走过，大约两个小时才能完成整块地的授粉工作。

站在田头的树荫下，小东感到腰腿酸软，他索性坐了下来，身上的划痕痒痛不止，他刚想搔一搔，本家的二叔连忙阻止他说：“不能搔！越搔越难受，去河边洗一把！小心点别掉下去！”

小东小心翼翼地走到河边，捧起清澈的河水，把脸上、脖子、胳膊仔细清洗一遍，没有了汗水的浸渍，他感到舒服多了，他的每条胳膊上都有十多条红红的划痕，脖子上、额头上一定也有不少，这才第一天！父母整天在玉米地里锄草、施肥、洒药，他们每天都要受这种煎熬，他们承受的太多，又何曾有半句抱怨呢！以前只知道自己学习辛苦，与他们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东洗好后，走了上来，大家都在树下休息，有的抽烟，有的聊天。

“怎么样？大学生受得了吗？”有人开玩笑，问小东道。

“我是什么大学生，又没考上！”小东回答说：“再说我一个农村孩子，干这点活算啥！”

小东站在树下，远眺着刚刚劳作的玉米田，阵风吹过，玉米随风摇曳，不时飘来玉米花粉持有的味道，现在是七月中旬，已是中伏天，一年中最热的季节，经过亲身的劳作，现在才体会到“粒粒皆辛苦”，学习不也正是如此吗？老师不是经常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吗？原来这些道理与生产劳动都是相通的！

经过一天的劳动，小东的身上捂出了痱子，奇痒无比，晚饭后母亲烧了些热水，他洗过后，才感觉身上清爽了些。八点钟他坐在电视机前，这一段时间正在播放《射雕英雄传》，高考前没有机会看，现在他经于能如愿以偿，每天晚上把连播的三集都看完，他已被故事情节所吸引，特别是古怪精灵的黄蓉，木讷诚实的郭靖，调皮好玩的老顽童，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毕业前每天睡眠不足，现在有时间了，他反而夜夜失眠，辗转反侧，他不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会是咋样，明知道考上的可能性很小，但他还是抱有些许期待，期待会有奇迹出现，有一次他居然梦见他和李敏考入了同一所大学，醒来觉得可笑，李敏和他报考的学校没有一所是相同的，考试期间李敏的身体不好，发挥不佳，不知最终能否考上。每天都在这种思虑中渡过，真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有时，实在睡不着，他干粹在灯下读书，高中没时间看的闲书，现在拿出来阅读一遍，《三国演义》、《红楼梦》、《撒哈拉的故事》等等，都在这漫漫夏夜中伴随他，渡过一个个不眠之夜。

自从高考之后，李敏就不曾走出家门。亲朋好友都知道李敏的成绩优秀，今年肯定会金榜题名，李敏更是信心十足，可命运偏偏给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向身体较好，却偏偏在高考前生病，她知道自已考得很糟糕，大学变成了镜花水月。

李长征和妻子十分心疼自己的女儿，他们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夫妻俩多次劝女儿去姥姥家住几天，可李敏就是不同意，没办法，李长征就从文化站带一些书籍给她消遣消遣，散散心，没想到女儿一下钻进书里，天天除了吃饭睡觉，每天就是看书，古代的，当代的，中国的，外国的，拿到就看，光《红楼梦》就看了三遍，《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也看了两遍，渐渐的她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自已的这点挫折又算什么，与保尔能比吗？与海伦凯勒比更不值一提！我怎么能就如此消沉呢？想想父母每天轻声细气地给她说话，嘘寒问暖，怕一不小心碰触到自己心底的伤疤，每天在单位辛苦地工作，回到家后还要小心翼翼，自已真是不应该。想到这些，她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我要让他们放心，他们的女儿不是轻易会倒下去的！

想到这里，李敏的心里顿时信心十足，她立刻行动起来，父母都去单位了，她要把家里收拾整齐，等他们回来的时候，我要做好饭菜等他们。她从卧室到书房，再到客厅，把各种物品归置整齐，然后用湿抹布小心擦拭一遍，接着把各个房间清扫一遍，最后用拖把把地面拖干净，干完之后，一个小时就过去了，看着室内桌明几净的样子，她的心里感到十分愉悦，不知不觉哼出了歌声。可她没怎么做过饭，只见过妈妈做饭，她凭着记忆，在电饭锅里淘米煮饭，然后给土豆削皮切丝，有几次差点切到手指，土豆丝也切成筷子粗细，然后是葱姜辣椒，开火加油，在经过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炒好了。

中午，李长征和妻子从单位回到家，一进门就被眼前的样子惊住了。

“爸、妈我做了饭，不知道咋样，快来尝一尝！”李敏欢快地说。

看着女儿欣喜的样子，李长征夫妻俩连忙洗手坐在餐桌旁，米饭有些黏，显然是水加多了，土豆丝里盐也放多了，可夫妻俩觉得这是最香的一顿饭。

“不错！不错！”李长征赞赏道：“第一次做饭，味道好极了！”

“快赶上妈妈的手艺了！”妈妈说：“要注意安全，别切到手！”

“以后做饭就交给我吧！”李敏笑着说：“妈妈你可要给我传授点经验。”

“行！”看到女儿脸上出现久违的笑容，夫妻俩多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一天下午，李敏正在家里看书，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李敏开门一看，原来是赵明华来了。

“你好！李敏！我来看看你！”赵明华说道：“身体好了吧？你在干什么？”

“谢谢你！早好了！”

“你看的什么书？”赵明华拿起桌上的书，原来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好书！好书！”赵明华连声赞叹，“我前几天才看过。”

虽然上学时有些罅隙，但毕竟是同学多年，又多日不见，李敏感觉亲切许多，竟没有了往日的反感，两人谈论着书中的人物，渐渐拉近了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