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道1号第五章

  人类的休息日,湾流道的山顶上一派贵族式的祥和。雄性们带上配偶,身着盛装华服,穿梭在各个高雅的场所。这些人并不愚蠢,他们不仅是为了玩乐享受,而是为了权贵之间的勾联,建设利己的的社会关系。他们礼仪周到却多虚伪,谈话技巧泛善可陈,在我听来简直无聊至极。

  近年来徐火生对这样应酬是能推则推,他也不喜欢在家里大宴宾客,因此湾流道1号总是清净的。

  我衔着一只狗尾巴草,在“玉兔”的身上翻来滚去,金灿灿的桂花掉落一地。在吹风吗?怎么忽然掉这么多桂花下来?我得捡起来给孩子们做桂花汤圆,可不能浪费了。树下一个熟悉的女声说道。哦?桂花汤圆?我想象着那诱人的甜香,不自觉地舔了一下狗尾草的毛毛,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我正在“玉兔”身上蹭着发痒的鼻子,门口出现了一红一绿两个身影。是徐星繁带着徐月耀回来了。

  “耀耀,快进来!你学我这样,看!”

  

  徐星繁说着,把书包随手一抛,然后重重扑在“玉兔”脚下草地上。她今天穿着一条红色的长裙,胸前一排对襟的扣子,那些扣子歪歪扭扭地站着,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一条直线。那孩子发育得也太好了。她伸出圆润的胳膊在草地上划拉着,假装游泳的样子。她把银盘似的圆脸鼓起来,撅起小嘴像河豚那样吐着气。

  难怪徐火生夫妻从不忍对她苛责,那胖丫头真是比小猪仔儿还招人喜欢。

  “快来呀,快!”

  徐星繁见徐月耀杵在那儿不动,于是伸手去拽她。

  “好吧好吧。”

  徐月耀拗不过她,只好弯下身子蹲在地上。她小心翼翼地把书包面朝上搁到地上,然后坐到徐星繁身边,轻轻地把绿色裙子拉到膝盖下面。她像一片轻柔的绿叶,安静地陪伴在热情似火的花朵身边。

  “哎呀你躺下来嘛。这草可软可舒服了。”

  徐星繁一把将徐月耀拽倒在地上。

  “是不是很舒服?”

  

  “嗯!真的好软,而且青草的味道很香。”

  

  两人正说着话,周姨端着茶点过来了。看到在草地上撒欢打滚的胖丫头,她又老生常谈劝诫了一番,最终是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走开了。

  “我家的周姨,像不像乡村女教师?”

  徐星繁啃着苹果,嘴里含混不清地问道。

  “嗯,是有点儿像。你不说我还真以为她是你的家庭教师。”

  “她不太喜欢说话,可心地非常好。我和哥哥都是她带大的,她很疼我们的。”

  “真羡慕你们。”

  “羡慕我们以后你就多来我家,我让周姨给你做好吃的。”

  “嗯。”

  两个漂亮朋友在青草地上的点心会上再一次升华了亲密无间的友谊。

  徐月耀端起冰镇花果茶喝了一口,用尾指轻轻挑出杯里的玫瑰,放在手心拨弄着。这时徐火生和妻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和俩孩子打了个照面。

  “我爸我妈来了。”

  徐星繁小声对徐月耀说,后者一听连忙站起身来。

  

  “爸,妈,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胖丫头扑过去扭着徐火生的胳膊,父亲笑了,看女儿就像自己兜里捂着的糖果,甜得快要融化了。

  “今天天气不错,陪你爸去练练球。这位是……”

  葛覃笑盈盈地看着徐月耀。

  “阿姨您好,我是星繁的同班同学,我叫徐月耀。叔叔您好,我打扰了。”

  不等徐星繁开口,徐月耀连忙主动自我介绍,还对徐火生夫妻规矩地行了礼。

  “原来你就是徐老师的女儿啊?果然知书达礼,比我家繁繁强多了。”

  葛覃带着赞许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徐月耀一番,心里立刻喜欢上了那个孩子。“瞧瞧人家徐老师的女儿,不仅有礼貌懂规矩,长得还这么好看。”

  葛覃因为见过婴儿时期的徐月耀一面,不觉对她有一种别样的情愫。一眨眼十几年过去,那个可爱的女婴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

  “妈,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用这么损吧?你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看,好像在选儿媳妇。妈你可真逗。”

  胖丫头是个上下里外都通透的孩子,笑起来傻说话也直。她完全没留意到一旁的漂亮朋友早羞红了脸。

  “繁繁,怎么跟妈妈说话呢?你好好跟人家徐老师的女儿学学。”

  徐火生和葛覃交换了一下眼神,很有默契地坐下来,还让周姨准备了两人的茶。两人心有灵犀,无非想多看一看徐定安的女儿。当年那个让他们心疼的孩子,此刻正在他们眼前,笑容明媚,清纯可人。

  “是谁在给我选儿媳妇呢?选的谁?我看看美不美?”

  徐日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脸上带着自信、不羁,玩世不恭的微笑,我顿觉体表温度随之到来而缓缓升高。他像一团移动的火焰,身体周围泛着青蓝色的幽光。

  “哥,你游泳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今天没看到美女,清一色全是雄性动物,游了几圈没兴趣就回来了。”

  徐日照很擅长像一个登徒子那样说话,并引以为傲。他走过来在徐月耀旁边坐下,一张桌子立刻显得有点挤了。徐月耀懂事地往旁边挪了挪,也不去看他,只是低头轻轻抿着嘴唇,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的头垂直悬在两人上方,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我忽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用一根绳子将两人的脖子系在一起并打个死结。如果把他俩的脖子套在一起,那两人不是只能头靠头、脸贴脸、或者背靠背?我转而一想,还是不太合理,徐日照高出徐月耀那么多,两人被我套脖子,那徐月耀岂不是像吊在徐日照胸前一样?如果背靠背的话她会被直接勒死吧?

  我还在脑子里精心调整着两人的体位,徐火生的话打断了我,让我重回现实。

  

  “一天到晚的胡说八道,兄妹俩都是这么没规矩。你瞧瞧人家徐老师的女儿。”

  

  “爸,你真不懂幽默。”

  孩子们的聚会没有喜欢父母参与的,徐火生夫妻小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徐星繁突然想起她等下有一个视频课程要上,于是提出让哥哥替自己陪一会儿她的漂亮朋友。

  “什么?假期你让我看孩子?”

  “什么看孩子,耀耀和我同岁,也只比你小三岁而已。”

  “那不是就是孩子吗?”

  “哎呀我不管啦,耀耀就交给你了。你就当是…是陪你的童养媳好了。

  “我徐日照会喜欢那种封建糟粕的东西?唉算了算了,就帮你一次,我带着她。”

  他不可一世地反驳道,但看了一眼那个抿着嘴甜笑的女孩,还是答应了。

  “谢谢大哥!”

  兄妹俩结束了这短暂又滑稽的对话,院子里只剩下徐日照和徐月耀两个漂亮朋友。他皱着眉看着她的脸,思考着适合她玩耍的游戏,看着看着他不自觉地又笑了;她虽然一言不发,但眼角和嘴角始终保持着适当弧度的笑容,像云巅之上绽放的花朵,意境高远又温暖亲切。

  

  两个漂亮朋友彼此小心翼翼试探性的交流着,而我脑子里想的是刚刚徐火生出门前交代管家的一段话。

  徐火生把周重一叫到跟前,十分严肃地同他说了几句:

  “重一,我不在家,你务必把那个叫徐月耀的女孩儿看好,绝不能让她出任何意外。盯着小照别让他乱来,知道吗?哦,你再让幼菊去问问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尽量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知道了大哥,放心吧。”

  周重一多年来已经习惯了对徐火生的话无条件服从,他知道徐火生做任何事都有他的理由。他不知道的是,徐火生待徐月耀与众不同,那是因为徐月耀的父亲徐定安,那个人在徐火生眼里是特别的。

  当年那个悲惨的意外之后,徐火生跟徐定安见过好几次面,而每一次见面都让徐火生印象深刻。在湾流道全民创业的那些年,生活是一场浴血奋战,是折磨人的火烧淬炼。徐火生见过身边无数惨剧,也亲身经历过,他知道人在极度悲伤、绝望、愤怒时的疯狂模样。可他从没见过像徐定安那样的人,那样苍白瘦弱,看上去文质彬彬不堪一击的人,却有着让人佩服的克制、冷静和坚强。悲剧发生之后,他没有对任何一个前去交涉的人大喊大叫,没有哭泣哀嚎,更没有狮子大开口地漫天要价。他始终保持着良好的仪态,安静地听着对方说话,并理智地表达自己的诉求和愿望。不管他的内心有多痛苦多绝望,他待人依然礼数周全。

  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也是徐火生想交却永远交不上的朋友。当年徐火生给了优厚的金钱补偿,甚至提出送一套公寓给徐定安,可当时这个提议遭到了徐定安的拒绝。徐定安认为拿补偿款是理所应当的,但他没有理由接收那所房子。

  “我为什么要你的房子?既然你们已经照规定补偿了,我再无话好说。你给我房子是为什么?内疚?善心?看我可怜?对不起,这三个理由我一个也不接受。我不用你内疚,因为你的内疚毫无意义;我也不要你的善心,那对我来说是种负担;觉得我可怜吗?其实我觉得你更可怜。虽然你现在富甲一方地位显赫,不过人生这条路走到底,我们始终都会殊途同归,到时候你未必有我轻松如我洒脱。”

  徐火生站在徐定安堆满书的狭小旧屋里,连个坐的地方都不好找。这是他第三次去徐家劝他接受自己的好意。前两次徐定安只是摇头和不说话,这次竟然这样对他说。他的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眼底布满嚇人的红血丝;他的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说出的话却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他挺直脊背,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徐火生。徐火生从听出徐定安的话里的轻蔑,对自己的恨,他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理负担,压得心里沉沉的。那个穷酸文人不仅鄙视他、仇视他,还站在一个心理制高点威吓着他。徐火生在湾流道一手建起属于他的帝国,除了收获财富和地位,还有无数人对他仰视的目光。他早已习惯一个人站在山顶,无所畏惧地面对一切。可徐定安却是山顶上屹立不倒的一块顽石,不仅固执、冷酷,对他不屑一顾,而且站得比他更高。

  徐火生和徐定安有一点很像,那就是同样固执。徐定安执意不肯接受那间房子,徐火生就执意要给。事情就这么僵了一段时间。

  “我看你别去和徐老师那儿了。他家世代都是读书人,硬气得很,脾气也倔强。你去容易起冲突,还是我去试试吧。”

  葛覃见丈夫一筹莫展,提议自己去找徐定安谈。

  “你去?那也好。只是说话要注意点,千万不要刺激他。”

  “这个还用你说?放心吧,我有数。”

  几天之后,葛覃给丈夫带来了好消息,告诉他房子的事已办妥,只等交房后就给徐定安送钥匙。

  徐火生惊喜不已,忙追问妻子是如何做到的。

  “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你去找他,他心里本来就抵触,当然不会给你好脸了。我去就不一样了,他的态度温和很多。我只是劝他要多为女儿考虑,还以一个母亲的角度去劝说,这就事半功倍了。

  “我说‘徐老师,您的夫人倒在湾流道的那间公寓下面,说不定她的魂魄也留在那里。如果您和女儿搬进那里住,不是和永远陪伴在她身边一样吗?我想您夫人也希望能看到你们过得好。’他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接受了。他跟我道谢,还让我转告你,他说你是个好人,但他仍然没有办法原谅你。”

  

  “哦,是这样……”徐火生闻言沉默了半响,“这样就很好了。虽然他不肯原谅我,但只要他们父女过得好,我也心安了。”

  事情终于得到解决。徐火生没再去见过徐定安。可无论见与不见,徐定安那张苍白哀伤的脸,冷酷又轻蔑的眼神始终在他心里留有印象。

  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徐定安出现在湾流道最高的山顶,和他偶遇的几率大大增加,他的女儿更是登堂入室,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徐火生不由得感叹冥冥中的神奇力量,让那上下逆流的水绞成了一个漩涡。

  我对他的自以为是嗤之以鼻,因为他和徐定安压根不在漩涡的中心。在中心打转的,是我眼前这一对漂亮朋友。

  “耀耀,我游了几圈肚子饿了,你呢?要不要吃点东西?”

  徐日照决定用美食来打开话题。不等徐月耀回答,他扯着嗓子对房子里喊道:“周姨,我饿了,帮我拿一点鹅油卷,再来两杯柠檬汁。”

  “知道了,等十分钟。”

  门口出现周姨忙碌的身影,很快又折回房里不见了。

  

  “要不我去帮你拿吧,别麻烦周姨了,这样总使唤人家不好意思。”

  徐月耀说着想站起来,被徐日照一把拉回椅子上。

  “我们山上人家都这样啊,你只是不习惯而已。不让周姨做这些她没有存在感,会不高兴的。”

  徐日照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站起来向徐月耀伸出一只手,很绅士很亲切的样子。

  “耀耀,我请你去我的房间用餐吧?我的房间可以看到整个别墅,还有山下,风景特别好。”

  “好啊。你房间在几楼?是哪一间啊?”

  徐月耀探头向房子里望去,她想找到徐日照的房间。

  “不是那里面,跟我来吧。”

  徐日照不用分说拉起徐月耀就走,两个人转到房子背后,来到后院的一棵参天大树底下。

  “哇!”

  徐月耀忍不住叫了出来,那棵大树委实让人惊叹。

  “这是我家的大槐树,不知道多少岁了,我爸说应该比我们全家人的年龄加起来还要老。看那儿,那树杈上就是我的房间,还是复式楼,有好几层呢。吊篮子的地方就是一楼,待会儿我们就在那上面用餐。怎么样?敢不敢跟我上去?”

  徐日照指着树上挂竹篮的位置。以我的角度看来,那里应该算是大槐树的小腿吧,离地约有四五米的样子。

  “这有什么不敢?小意思。”

  徐月耀一见这棵树,整个儿像变了个人似的,温柔的淑女被激发出原始的野性。她用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眼里闪动着喜悦又兴奋的光芒。

  “好啊,就看看你是不是吹牛,待会儿爬一半可不许哭鼻子。我先上去,你后面跟着来。你爬慢一点,我在上面拉你。”

  徐日照说完一脚蹬上了大树,他的身体像壁虎一样紧贴着树干,四肢协调动作纯熟,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爬上去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从小就在这棵树上爬,也不知道摔过多少次,可每次有有惊无险。现在他已经十七岁,完全是成年人的身形,爬起这棵老树来更是如履平地了。

  花园的角落里,周重一正站在工具房前面。他目不错珠地盯着远处的大槐树,拿起电话拨通了徐火生的号码。

  “喂?大哥,这边有点状况。小照带着徐家那个丫头正往老槐树上爬呢。那孩子看上去又瘦又小的,要摔下来可怎么办?要不我去叫他们下来吧?”

  “没用,小照的脾气根本不会听你的。这样,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干,站到树下去把那孩子看好,如果觉得她有危险你立刻上去把她接下来,就说是我说的。一定要确保她的安全,知道了吗?小照你不用管,反正他也摔不死。”

  电话那头徐火生迅速做出指示,周重一也立刻照办。可当他来到树下,已经看不到徐月耀的踪影。

  同样吃惊的还有徐日照。他到达目的地之后,回头想去拉徐月耀一把,却发现她消失在他视线里了。

  “咦?人呢?耀耀!”

  “小照哥!”

  一条嫩绿色的影子像一道光快速闪过他的眼角。徐月耀出现在他面前,就蹲在他旁边的树丫上,背靠着粗壮的树枝,古怪精灵地笑着。

  “可以呀妹妹,身手很灵活嘛。我还担心你上不来呢。我妹妹的很多女同学都来过我家,她们连那棵桂树都爬不上去。你是怎么做到的?”

  徐日照惊得眼睛都直了。他以为自己是会爬树的豹子,万没想到那个瘦弱的女孩儿能跟上豹子的脚步。

  “这有什么难的,你八戒都能做到,我悟空会做不到?”

  徐月耀的笑里带着几分狡黠、几分挑衅、几分得意,还有几分甜蜜的味道。

  “你这丫头,之前还一口一个‘小照哥’,嘴巴那么甜,现在熟了就不把我放眼里了?居然叫我八戒?”

  徐日照装作很凶地去拍徐月耀的头,手掌却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最后自己也绷不住笑开了。

  女孩儿的眼光闪躲着,忙低下头去拍身上沾的泥和叶子。

  “果然是年轻啊,血液循环快,那么爱脸红。”

  呵呵呵呵~~~

  在徐日照槐树屋的二层楼上,是我在发出一长串的轻笑。我嘲笑徐日照这个故作成熟,实际却愚钝无知的家伙。他的外形的确已经符合男人的标准,看上去像是一架完美的机器,可惜他在男女情爱这方面只具有原始的动物属性,而缺乏智慧的植物属性。这个大而不当的家伙还老喜欢自以为是。我已预见他的结局,有些苦他必须要吃。

  这时飘来一阵浓烈的果仁焦香,那是考松子的味道。周姨端着托盘出现在树下。她把食物和饮料整整齐齐地摆进竹篮里的餐布上,然后轻轻拽了一下绳子。徐日照在树上早就看到了,连忙把篮子拉了上去。他把篮子里的食物取出来放在自己和徐月耀之间,然后把篮子搁到一边。

  “耀耀稍等一下,我拿这个给你吃。可能有一点油腻,不过味道很好。你喝点柠檬汁综合一下就没那么腻了。”

  “好啊,谢谢小照哥。那是什么好吃的?”

  徐月耀好奇地看着餐布上那几个热腾腾的卷状点心,焦黄油亮的外皮,看起来又香又酥,十分美味的样子。

  “这叫松瓤鹅油卷,是一道红楼美食,用松子仁和鹅油、面粉做的。这道点心是周姨的看家绝活,我们全家都爱吃。你快尝尝。”

  徐日照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深灰色的丝质手帕,把它展开,拿出一个鹅油卷放在上面,然后递给徐月耀。

  “刚烤出来的,小心烫,用手绢包着吃。”

  “谢谢,”

  徐月耀小心翼翼地接过手绢,用两只手捧着,“篮子里不是放了小碟子吗?怎么用手绢包给我呢?”

  “在树上吃东西用碟子叉子就没味道了,懂吗?就得用手绢包着吃才香。我从小就这么吃的。你快吃吧,凉了就不香了。”

  徐日照说着直接用手抓起一个,边吃边往外呵着热气。

  “呵呵呵,还说你不是八戒。你看你那样子,好像吃猪八戒吃人参果,恨不得囫囵吞下去似的。”

  徐月耀用拇指和食指把鹅油卷夾起来,一口一口慢慢咬着,品尝美味的同时还不忘打趣徐日照。她披散着那一头和她眼珠一样黑亮的长发,牛奶般的肌肤泛着自然健康的光泽,那是一种漂亮的婴儿粉,一层极微细的绒毛附着在上面,几乎不见毛孔。那婴儿粉不久之后就会变成桃花粉。当然,那还需要一点时间。她的绿裙子长及脚踝,露出两只白的脚,一前一后踩在树枝上,在阳光和树影之间,这个十四岁的女孩儿呈现出美轮美奂的光影。

  徐日照的目光不自觉地被她吸引过去,看她看得呆住了。

  “小照哥,你想什么呢?”

  徐月耀一只手在徐日照眼前晃了晃。

  

  “哦,没什么。我在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说我像猪八戒?你见过长这么好看的猪?”

  徐日照自觉尴尬,此刻也只能没话找话说了。

  “当然见过啊,猪八戒也是天庭闻名的美男子啊,他叫天篷的时候应该和你一样帅。”

  “哈哈哈!”

  徐日照忍不住大笑起来。

  “对了,耀耀,你以后不要叫我小照哥了,听着别扭。要不你就和星繁一样叫我哥,怎么样?”

  “你又不是我的亲哥哥,还是不要了。不如…我叫你‘阿照’好不好?”

  “阿照?这是哪个地方的叫法?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会呢?我觉得‘阿照’这个名字很好听,你习惯一下就好了。听我叫一次,阿――照――!”

  徐月耀特地拖长了尾音,嘴巴张成一个圆,故意发‘ao’的音,像是在学老虎叫。

  “怎么像是老虎叫,你是母老虎吗?”

  “猪八戒!”

  两个漂亮朋友在树上笑得前仰后合。树叶颤抖起来,那是“巨灵神”在陪着他们一起笑呢。

  “好吧,以后你可以这么叫我,的确比什么‘小照哥’听着顺耳。”

  徐日照同意了。

  “那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许别人叫你阿照,只能我一个人这么叫你。”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想出来的呀,我的专利。”

  “这样啊…那好吧,看在你跟我长得像的份上,就给你这个特权。”

  “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约定。这时树底下又多了一个人,是徐星繁上完课出来了。她找了半天才看到两个人在树上。

  “怎么跟我哥爬树上去了?耀耀,快下来,我们逛街去,别跟他疯了。”

  徐星繁站在树下招呼徐月耀,她一点没有要爬上树的意思。

  “好,我马上下来。”

  徐月耀提着手绢的两只角,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碎末抖到篮子里的碟子上,然后把手绢工整地叠起来递给徐日照。

  “阿照,谢谢你的鹅油卷,也谢谢你的手绢,可惜我不能带回家帮你洗,因为如果被爸爸看到,他会一直问的,只好麻烦你自己洗一下了。繁繁在叫我呢,就这样吧,我先下去了。”

  徐月耀笑着向他挥了挥手,灵巧地转身,抱住树干就要往下爬。

  “等等!徐小姐,千万要小心啊,慢一点慢一点。”

  周重一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一脸紧张地盯着徐月耀,伸着两只手随时准备接住她。

  “周叔,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说话间,徐日照已经跳下了树,站在周重一面前。这时候徐月耀也已经下到一半多,离地只有一两米了。

  “来,耀耀,快跳下来,我接着你。”

  徐日照向徐月耀张开双臂,要她直接跳下来。周重一连忙阻止。

  “不行啊小照,跳下来太危险了,万一摔到徐小姐我没法跟大哥交代,还是让她自己慢慢下吧。”

  “周叔你也太胆小了,有我在怕什么。耀耀,不用怕,跳下来,我接着你。”

  徐月耀两手抱着树干楞在那里,像一只懵懂的树袋熊,不知道该听谁的。

  “那我到底是跳还是不跳啊?”

  “跳吧跳吧,我哥能接住你。放心,他准头很好的。”

  徐星繁也鼓励徐月耀往下跳,她对哥哥充满信心。

  “好吧。”

  徐月耀这两个字话音未落,人已经跳了下去。周重一楞了一下子,慌忙伸手过去接,可那孩子已经稳稳落在徐日照的怀里。她的手勾住徐日照的脖子,额头重重磕在他的下巴上。徐日照两手将她抱住,直到她两脚落地站稳才松手。

  “得十分!oh,yes!”

  徐月耀伸直两只手臂,下巴抬得老高,还故意挺胸翘臀,笑容自信迷人。

  “我是冠军。”她说。

  “你这家伙,跳下来也不说先招呼一声,搞什么突然袭击。还好我眼疾手快,不然你怕是要坐轮椅了。”

  徐日照皱着眉头摸着下巴,就是不好意思说自己被撞得快流眼泪了。

  “阿照,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你下巴没事吧?”她凑进他的脸,仔细看了看他的下巴,“还好没被我撞坏,不然上哪儿去找零件赔给你?”

  “耀耀,你叫我哥什么?阿照?这是个什么古怪叫法?”

  “你别多问了,反正只能我叫他阿照,其他人不行。对吧阿照?”

  “嗯。”

  “你俩什么时候变这么亲近了?是在树上私定终身了吗?”

  “是啊是啊,从今天起她就是我家的童养媳了。我说,以后对你大嫂可得尊重点。”

  徐日照坏笑的样子不知迷倒过几多少不更事的美少女。

  “谁是你家的童养媳?我还说你是我家里长工呢。”

  “都行都行,反正都是封建糟粕。”

  徐日照难得赢了一个回合。徐月耀也不跟他讲理了,假装不小心故意踩了他一脚。他一声惨叫,两个她哈哈大笑,三个人一路打打闹闹出门去了。

  周重一看着几人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好在今天没出什么事。他想。

  周重一忙着他的活儿,院子里又剩下了我一个。要去看场电影吗?还是回后山睡大觉?我听见那几个孩子说山下的电影院换了巨幕。虽然我更喜欢真人演出的戏剧,但偶尔看看电影也不错。也许我现在去还能赶得上片头。唔~爆米花的味道很香,我要怂恿阿照买一份焦糖味的。

  我兴冲冲出了门,在门口迟疑了一秒钟,旋即向左而行,回了山里睡大觉。唔~焦糖味的爆米花,我在梦里贪婪地吮吸着它的味道……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平台声明:文章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由作者上传并发布,文章内容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简书系信息发布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湾流道的大风天比其他地方要多一些。风和水都是大自然里带有绝对音感的音乐大师。我刚刚游移到徐火生家前庭的桂树底下,一...
    d5ae29fb4f26阅读 217评论 0 0
  • 计划6号去威海,有点必须拿的东西在秋实奶奶家,就跟爸妈一块回冠县了。 我的一种药膏需要放冰箱里,我就去开冰箱门,哇...
    秋实妈咪阅读 572评论 0 4
  •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心里有说不尽的辛酸与幸福…… 宝贝的点点滴滴全部浮现在眼前…… 你的出生带给我...
    真水无香eqq阅读 976评论 0 0
  • 从陌生到熟悉,从胆怯到自信,2017年我们相遇、相知、相识、像小溪入河、像散沙城堡
    7fa5ca64bcc1阅读 241评论 0 0
  • 一道来自北方的闪光,划破延安漆黑的夜晚,10月17日以“大河奔流 腾冲起”为主题的一汽奔腾2019品牌之夜在黄河壶...
    车茶一味阅读 87评论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