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奶奶在我三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我对奶奶的记忆比较模糊。在我的印象中奶奶总是一副颤巍巍的身躯,有点佝偻,拄着一只硕大的黑色木质拐杖。奶奶去世后那只拐杖也不知所踪,我觉得很可惜,当初要是能把它保存下来就好了,也算是对奶奶的一种纪念。
奶奶病了十几年,住院不下十次。据爸爸说病危通知书就下过三四次,但奶奶都挺过来了,可见奶奶生命力之顽强。爸爸说过一个有意思的事情,在又一次接到病危通知后,爸爸都不抱希望了,医生问还要不要救,爸爸拿不定主意就直接问奶奶。奶奶用已经非常微弱的声音回答说:还是救吧。结果那次还真把奶奶救回来了。爸爸经常用这件事情来说明人的求生意志有时候远超想象。
虽然我宁可自己死的时候干脆一些,但还是对奶奶顽强的求生欲望很是佩服。
即便常年有病,但是奶奶不爱呆在家里,没事喜欢到处转。在我小的时候奶奶经常领着我去同村的二姑妈家,因为奶奶牙齿掉了很多,不能吃硬的东西,二姑妈每次都给奶奶做巴巴馍(一种用发酵的玉米面混合糖精蒸成的发糕),因为巴巴馍比较香甜软糯,奶奶很喜欢吃,我也很喜欢吃。
在我的印象里奶奶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人,但是爸爸妈妈都曾经给我们讲过奶奶从前的事情,说她可厉害了。奶奶年轻时据说非常精明干练,虽然没上过学,不识字,但是家里所有事情都安排地井井有条。而且奶奶非常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学就精,在我们村出了名的能干。
据说爷爷年轻的时候学习虽然很勤奋,但是成绩一般,可是爷爷奶奶的七个子女除了三姑妈和四姑姑学习不行之外,其余的都非常聪明,学习很好,应该是主要得自奶奶的遗传吧。瞎猜的,希望爷爷不要介意。
爸爸经常津津乐道一件和奶奶有关的事。五大(奶奶的二儿子)大概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大姑妈那时在交大上学。有一次爷爷带着五大到交大找大姑妈,当时大姑妈给了五大几颗糖吃,五大很高兴。回家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五大又想吃糖了,也不和家里人说,就一个人跑到交大找大姑妈去了。
要知道从村里到交大要二十几公里路,交大校园又那么大,不好走也不好找。可五大就那么一个人低着头,一路踢着小石头走去了,还准确地找到了大姑妈的宿舍。
当时大姑妈很惊讶,得知家里还不知道五大来她这里,赶紧请假把五大送回家。那时候家里人到处都找遍了,正在着急,奶奶尤其生气。所以五大回来后,爸爸警告五大小心点,这次肯定得挨揍。结果一直到天黑,奶奶都没有任何动静,五大还洋洋得意的问爸爸:怎么样,咋还没动手呢?
到了晚上,奶奶告诉五大到她的房间去,说姑妈留了糖给他,让他去拿。丧失了警惕的五大欢天喜地的跑去领糖,结果一进去奶奶就把房门反锁了,结结实实地把五大狠揍了一顿,其他人在外面干着急没办法。后来五大再也没犯过类似的错误,估计是那次被揍得比较惨,都留下心理阴影了。
从这件事很能看出奶奶的做事风格:心机深沉,隐忍,一旦下定决心绝不回头,而且下得了狠手。妈妈也说奶奶心很大,我生下来没几个月,奶奶在家看着我,但是她坐不住,经常把我一个人扔炕上自己就出去和邻居聊天去了,一走大半天,也不担心我会不会自己滚到炕下面摔着。可惜奶奶不是男人,否则她应该是能有更大的出息的。
奶奶七十岁的时候爸爸给奶奶办了一个七十大寿,热闹了整整三天。村里很多人都来贺寿,送的生日蛋糕放了好几摞,垒得高高的都快到房间的顶棚了。我记得大家都还在热火朝天忙着准备的时候,那天晚上我跑到奶奶的房间里,本来是临时兴起一个念头,想学着电视上的情景给奶奶磕头拜寿的,结果一进房间发现里面黑乎乎的,没有开灯,奶奶就静静地坐在炕上,佝偻的上半身在窗子透过来的微光中映出黑色的剪影,和窗外院子里的喧嚣热闹像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我喊了一声奶,奶奶答应了一声,又是静静的没声音了。当时我突然有种感觉,那么多人忙忙碌碌的都是在为奶奶贺寿做准备,那为什么会把奶奶一个人孤零零丢在房里,没人陪她说说话解解闷?那些准备着的东西和仪式对奶奶来说有什么用呢?到底谁才是这场寿宴的主角?当时我还太小,来不及想得更深,也忘记了自己进来磕头拜寿的初衷,又跑出去玩了。
后来我想起当时的情形,毕竟在我们村里,儿子愿意这么大操大办给父母贺寿的很少,当时村里的老人都对爷爷奶奶羡慕的不得了,有那么好的儿子给他们操办规模宏大的寿宴,所以奶奶应该还是感到很欣慰的。
只是在这些暂时的热闹过后,老人更加需要的,是生病时儿女的照顾以及闲时的陪伴解闷吧。虽然我爸在照顾爷爷奶奶那方面已经做得足够好,但是我认为他对奶奶和爷爷的寂寞并没有深刻感受,也不足够重视,至少他和爷爷奶奶聊天的时候不多,他更喜欢和妈妈以及同辈的哥哥嫂子弟弟弟妹在院子里谈天说地,那个时候奶奶(以及后来的爷爷)都还孤零零地坐在炕上,不知道当时他们心里都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