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后,我把花瓶都拿出来,准备开始插花了。
这个夏天,只插过相思梅、钻石玫瑰和雏菊。春冬时节,一把相思梅和小雏菊,可以伴我度过一个半月的美好时光,夏天则要减去一半。相思梅俗称竹叶梅,但我更喜欢相思梅这个雅致的名字。紫色、红色、白色、粉色各色中 ,最喜红白相间的 ,而且从不把她们当配花使用。就这么一大把 ,插到大大的花瓶里星星点点的娇艳欲滴,直到凋零时都不会褪色。“燕山深处暗寻芳,因有相思几断肠。闻说梅城花正好,此情随雪到潇湘”。也难怪 ,在感情的世界里,相思,从来都没有尽头。那个关于相思梅的传说很美很忧伤:心爱的人去了远方,留在原地等待的人,日复一日地思念,泪流不止。落下的泪珠跌入泥土中,便化作了相思梅。
有一次,我在一大把相思梅中点缀了几支粉色雏菊。那色彩忽然炫美灿烂起来,很梦幻,让我久久凝视,无限感叹。雏菊的众多花语中,喜欢“纯洁的美、幸福、希望和藏在心底的爱”,在神话里,雏菊由森林精灵维利吉斯变来:维利吉斯和恋人正开心游玩,果树园的神发现了她并疯狂追赶,仓促与无奈中维利吉斯变成了雏菊,从此花人两隔。雏菊就像是一曲淡雅伤感又快乐的歌。“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不牵绊你,让你向幸福的地方飞去。”原来,她是西方爱情的相思版本 ,怪不得和中国版的相思梅如此相得益彰。她的英文名字叫玛格丽特。
澳梅的美有点让人惊心。那粉,绚丽着一种亮光,透明,薄如蝉翼;那白,辉煌着一层光环,自带着月色的皎洁与朦胧。虽然 , 花朵那么小,却每一朵都是天上飞下来的小精灵,她们穿着粉色或白色的纱裙,挂满每一根枝条,载歌载舞。澳梅五个小花瓣紧挨着向上生长,配上金黄色花蕊,又似一个个小巧精致的莲花灯,在枝头荡漾。那种幽香,似淡还浓,是沁人心脾的,是让人沉醉的。我常常想, 这如安琪儿一般形香兼备的花,实在是我见犹怜的人间尤物啊!大凡花儿,都是香的不艳,艳的不香;又或者是小的不贵 ,贵的不小。你看那牡丹,浓艳艳一支独傲,多高贵;而细细密密的满天星,貌似永远只有做配花的命;偶尔插上一大瓶,也因其寡淡无味而沦为装饰,最终在某个角落里满面尘灰地被世界遗忘。
我曾想把澳梅唤作“傲梅”又终觉其太过孤傲,唤作“五彩梅”(澳梅还有红黄蓝三种色彩)又觉普通,所以至今也就罢了。
冬天,腊梅红梅我从来不插,犹如夏天我从不插荷花一样。不仅不插 ,看到这些高贵的有气节的花儿被人残暴地从枝上拦腰折下,心里总是难受之极。这等玉洁冰清的花中仙子,远远地驻足欣赏就够了。她们的婀娜与馨香,留待于夜晚清皎的月下饮酒独赏,方是有品的爱花。“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支春。”一生戎马倥偬的南北朝北魏名将陆凯,率兵南征度梅岭,正值岭梅怒放,他立马于梅花丛中,回首北望,想起了陇头好友范哗,就有了折梅赋诗赠友人的动人一幕。以致于每年春夏,我也总想把故乡的菜花和茉莉寄与我的“陇头人”。大概陆将军所赠是情,一小支梅足已。与这位“虽统军众,手不释书”的儒将相比,我们今天的那些所谓爱花人,实在太粗鲁了。
如果爱美, 请呵护美,创造美,实在不行,无视美也可以;但请不要摧毁美。
我最得意的,是捡回花店老板准备用作配花或者扔掉的花来养。一堆飞燕 ,蓬头垢面地躺在花店的角落里。像极了与她同名的汉成帝的蛇蝎美人落难时的窘态。老板说,这花没用的,快蔫掉了,扔在那里,看能不能做花束的配花。那蓝色透明的花朵,飞扬而舒卷,细看确实像一只只欲飞的燕子,很精神;只是枝干因为浸泡时间长,烂掉了好多。“五块钱,都给我吧。”清理死去的杂枝杂叶,剪掉即将坏去的枝干叶子和花朵,断然割舍那些行将腐朽的拖累。我不知道她痛不痛 ,总之,这把飞燕,很是争气,她再活了两个星期,用壮士断腕的精神活出了作为花的尊严。
店主要扔掉的芍药,花骨朵那么小,估计开不了几朵,店主说:“你那么爱花,送一把给你。”高高兴兴回家,一路想着:一定让她开。营养不宜过多,换水要勤,每天查看,太紧的花苞帮助剥去那层包裹的外壳,曾经,它是保护膜,现在却成了这孱弱生命难以逾越的墙。剥早了花型散乱,剥迟了花型纠结甚至不开。二十天以内,一大瓶芍药, 次第盛开,连最小的那个花苞也开了,虽然委屈得像莫言笔下那株“最小的白菜”;贾平凹笔下那棵“被猪拱伤过的小桃树”。满屋子淡淡芍药清香,那段时间, 我简直成就感爆棚。
育花如育人,细心观察,给予需求,耐心呵护,激发生长。终能等到花开的那一天。
这些年,插过的花不计其数,除了最炎热的那一两个月,花瓶里几乎都是姹紫嫣红。花店里有的各种玫瑰,香水百合,向日葵,桔梗洋牡丹郁金香绣球银芽柳各类雏菊相思果栀子花,都是我的家中常客,还有充满异域风情的来自非洲的公主。我的插花, 不为艺术地出卖,只为对生命的爱与美。她们,价格贵贱不一,但都是我所喜爱的。在我眼里,她们只是生命和美的不同存在方式。正如这个夏天,我成功的让九支富贵竹在花瓶里深深扎根且枝繁叶茂。我呵护她们, 她们回报我以美的享受。多好!
繁华朵朵开,心情天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