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还有几天才是母亲节,可是惠已经收到了礼物——一朵粉色康乃馨,大女儿放学回来时带给她的。虽然只有一朵小花,且包装简陋,但是惠心里还是笑开了花,她脸上盈盈的笑意还引得小区另外几个孩子妈妈的赞叹“你家小棉袄真贴心!”。女儿被夸得不好意思,背着书包噔噔蹬上楼去了。看着女儿的背影,惠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转而变得悲戚,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去年春节回家,惠只和母亲一起待了短短三天,她要赶回公司加班。正月初二晚上,惠刚把二宝哄睡着,母亲来到她的卧室,嗫嚅着跟她说这段时间肚子不太舒服,想在元宵节之后去省城大医院检查一下,希望惠能够抽出几天时间陪她去。惠有些不耐烦地说了句“到时候再说吧!”二宝哭闹了好一会儿才睡着,她被吵得很烦躁。见母亲还呆在原地,惠有些后悔,她语气缓和了一些,对母亲解释说这段时间公司赶订单确实挺忙,到时候她尽量请假回来,如果实在走不开就再等等,等她忙过这阵再说。母亲轻轻说了句“行吧!”就出去了。这时候惠才想起来,都没仔细问问母亲身体不舒服的事情。她刚想出去问问母亲,外面就传来父母亲大声争执的声音,她立刻打消了念头。
不是冤家不聚头,冤家相聚几时休?惠一直觉得父亲和母亲的结合就是一个错误。母亲性格强势,遇事较真,任何事情一定要分个是非对错;父亲固执,要面子,没理也要犟三分,他们俩简直就是天生死对头。从惠能够记事起,父亲和母亲就一直争吵不休,任何事情都可能成为他们争吵的导火索,家里整天闹得鸡飞狗跳,亲戚都不愿意上他们家。惠从小胆子就小,每次父亲和母亲吵架,她就吓得躲在角落里哭,晚上还经常做噩梦,梦见父母亲都不要她了。惠懂事比同龄的孩子要早很多,她以为只要自己更乖一点,更听话一点,更勤快一点,学习更好一点,父母亲也许就不会吵架了。等到年纪大一点,惠开始试着去理解父亲和母亲,想搞明白她们争吵的原因,这样才能帮他们改善关系。上高一的时候,惠给父亲和母亲各写了一封信,将她这么多年的感受都告诉他们,并且按照自己的理解分析了他们总是吵架的原因,希望他们能够各退一步,给对方多一些理解和宽容,这也是母亲一直教导她的处事方式。其实惠一直觉得母亲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写过这封信之后父母亲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点,可是好景不长,他们很快又开始吵得天翻地覆。后来惠也慢慢失望了,因为她发现不管自己多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平息父母亲的怒气,他们家的战火永远不会停歇。再后来,父母亲的争吵只会让惠感到厌恶,她只想逃避。大学填志愿时,前三个志愿她都选择省外的,结果还是被调剂到川内一所二流大学。后来上班了,惠也不愿意回家,别人家过春节都是欢声笑语,他们家却是摔锅砸盆。再后来结婚了,也有了自己的小孩,惠虽然还是不愿意回家,但是每年除夕都是在娘家过,有他们在,家里多少会有点欢乐的气氛,父母亲吵架也会收敛一点。
第二天一早,惠就带着孩子启程了,母亲还没有起床,母亲怕冷。平时他们回来或者离开,母亲也不会特别高兴或者不舍,不像婆婆家,每次他们回去公公婆婆都会张罗一大桌子菜,走的时候又大袋小袋的装了给他们带走。母亲以前说过,自己的孩子回家,又不是客人,哪里用得着搞得那么隆重?父亲送他们到楼下,又反复叮嘱他们开车注意安全,让惠注意休息,不累坏了身体。有时候惠觉得父亲和母亲角色错位了,如果他们调换一下,也许就不会吵架了。
一旦进入到工作状态,惠很容易忽略家庭,为此,老公曾多次表达不满。回到公司加班,惠完全忘记了母亲说要上医院检查身体这件事,直到父亲打来电话说母亲住院了。正月初九晚上,惠在外面吃了晚饭刚准备回公司加班,这时父亲来电话说母亲住院了,父亲说母亲已经输了两天液,没有什么大问题,让她不要担心,末了又叮嘱惠要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直到父亲挂电话,惠才想起来母亲说过肚子不舒服,要去省城大医院检查一下。她心里面一阵苦涩,同时,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席卷而来。惠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详细询问了母亲的情况,父亲说母亲是肺气肿,在镇上的医院输了两天液,感觉好一点了,医生说再输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惠又和母亲讲了几句,让她多休息,并且答应这周末一定回去看她。
正月十三晚上,惠和老公下班以后连夜开车回了老家,第二天一早便将父亲和母亲接到了他们上班的城市。母亲的情况不太好,走路还是累,上楼很困难,上几个台阶就要休息一下。惠要送母亲上市人民医院去治疗,母亲不去,说现在比之前感觉好多了,出院时医生开了一周的药,先吃药看看情况再说。家里的事情一向由母亲说了算,有时候医生开的药母亲觉得不好,她都会自己去药店买她认为效果更好的药。惠就安排母亲卧床休息,这段时间也不用下楼,买菜就由父亲去,她这两周刚好要出差。现在回想起来,惠多么希望当初她没有去出差啊!
一周后,母亲还是住院了。惠还在外地出差,老公和父亲两个人把母亲送去了市人民医院,经过一系列检查之后,医生建议母亲立刻入院,她的情况不太好。惠是三天以后才去医院看望母亲,并找主治医生详细了解母亲的病情。母亲的病情很复杂,不但有肺气肿,还有肝腹水,并且伴随心衰症状。惠有些懵,母亲的病情怎么可能这么严重?母亲每天都是一个人在医院,下午惠老公下班以后就带着父亲和俩孩子去医院,陪母亲说会儿话,母亲精神状态也挺好的。惠在外地也会每天和母亲通电话,母亲说她感觉挺好的,还说再住几天,等到周末就让我们接她出院。惠将心中的疑惑告诉了医生,但是医生一席话犹如兜头一盆冷水,让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母亲的心脏瓣膜又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原来母亲二十年前做过心脏瓣膜置换手术,术后长期服用抗凝药物,本身服用抗凝药身体就有可能出现很多问题。现在母亲置换过的瓣膜出现损伤,另外一个瓣膜也发现狭窄等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通过手术,但是就母亲目前的情况来说,已经不能再做手术,也就是说只能这样一天天衰弱下去。医生后面还说了很多,但是惠一句话也没有记住,她的心里犹如一团乱麻,她不明白母亲的病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对,医生说过,感染新冠病毒对母亲的身体来说是毁灭性的。该死的新冠!可是自己又为母亲做过些什么呢?什么也没有做。
二十五天后,母亲在CCU病房去世了。医生取下了母亲身上的针管和氧气罩等所有医疗器械,重新给母亲盖上被子,此刻,母亲显得格外安详。惠在母亲的病床前坐了很久,她不在嚎啕大哭,只是默默流泪,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停不下来。她想起母亲跟她说要去大医院检查身体,想起母亲住院她在外出差,想起医生的话,想起她没有为母亲做的事,想了很多很多,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啊!
“唉!”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女儿正在旁边给她递纸巾。惠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就像她不记得母亲的葬礼是怎么进行的。惠从女儿手中接过纸巾,又叹了一口气,母亲不会快乐的,她正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下。
“妈,母亲节快乐!”惠轻轻地说了一句,再次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