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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爸爸,为什么我想跟巷子口的小孩一起踢球,他们却见到我就跑呢?”
早餐桌前,维希边吃边不解地问霍夫曼。
“那是因为他们怕你,因为你高贵,而他们天生卑劣。” 霍夫曼将一片火腿放入口中,亲切地对儿子说。
“你不应该这样跟孩子说话,那些孩子并不卑劣,他们只是在老老实实踢着自己的小皮球,没有打扰影响任何人。” 拉莫娜不悦地瞪了丈夫一眼,想要制止他这样诋毁犹太孩子。
拉莫娜发现,最近霍夫曼变得自己不认识了。以前那个温和儒雅的男人似乎一夜间消失了,他看人的眼神都变得像鹰一样凶狠而尖锐。
“他们没资格踢球!至少在我们这片土地上,不应该被允许,他们会把这片圣土弄脏。” 霍夫曼严厉地回应了妻子。
看拉莫娜还想说什么,他将餐巾拿下摔在桌上,不再看妻子,而是笑着对儿子说:“快点,宝贝,我要早点送你去上学,今天公务会很多。”
拉莫娜从二楼窗口往下望,看着维希快乐地钻进霍夫曼的车子,眼神黯淡下来。她很担心霍夫曼这样的教育,会把单纯善良的儿子带入歧途。
人们已经开始对犹太人疏离且仇视了。她并不认同元首的反犹太主张和掀起全民对他们的仇恨。
霍夫曼最近情绪极其亢奋,从他口中经常会冒出诸如“老鼠、奶牛、猪”之类的词,以此表达他对犹太人的愤恨与蔑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拉莫娜之所以喜欢他,爱上他,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的善良温和且有知识。
【2】
拉莫娜出去买菜时,在街口看到几个踢球的犹太孩子。他们已经不被允许去学校读书。贴在他们胸前的黄色六角星很显眼,犹太人的身份使得他们无法进入商店和其它公共场所,小街道是他们唯一可以出来透口气的地方。
拉莫娜很同情这些孩子,他们与儿子的年纪相仿,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球踢到她的腿上,有点疼,她停了下来。几个犹太孩子慌忙跑过来,纷纷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她注意到孩子们眼睛里的紧张,那是一种对她来说,全然陌生的恐惧与惊慌。
维希从来没有过恐惧吧,拉莫娜这样想着,把球拾起来,递给最前面的男孩。他有一双明亮的蓝色眼睛,一头浓密的棕黑色头发,很漂亮。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男孩忐忑地接过球,深深地望了一眼拉莫娜,眼里流露出感激和不安的神情,“谢谢您。对不起,踢到您了,真心抱歉。”
拉莫娜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提着菜篮往家走。那男孩追上她,带着腼腆的笑望着她,“我帮您拿回去,可以吗?”
“ 这个,不用的,也不重。”
“我只给您拿到楼下,不会进去的。谢谢您不怪我们,也谢谢您把球还给我们......” 拉莫娜恍然大悟,原来男孩是为了感激她刚才的举动。
她的鼻子有点发酸。这个看上去跟维希年龄相仿的男孩,却比维希懂事许多。
走到楼下,男孩把菜篮递给拉莫娜,冲着她深深鞠了一躬,“拉莫娜阿姨,再次感谢您。以后您买菜回来,我都帮您拿。”
“哦,你怎么会知道我?” 拉莫娜很好奇,是的,自己刚刚也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他。
“我是维希的同学,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见过您。我家就住在您这幢楼的二单元,您可能没注意,我们不常出来......” 男孩说着,低下了头。
哦,原来如此。拉莫娜不知怎么安慰男孩。她轻轻抚摸了一下他浓密的头发,“ 快回家吧,以后玩的时候要小心点,要是踢到了别人,也许会惹麻烦。”
男孩顺从地答应,跟拉莫娜告别,转身离开。
“对了,你叫什么?” 拉莫娜突然想起,还不知道男孩的名字。
“卡尔。” 男孩腼腆地笑着轻声说。他离去的背影,显得很单薄,拉莫娜的眼睛湿润了。
【3】
维希这段时间热衷于在饭桌前跟霍夫曼谈论犹太人,这让本来希望有个温馨晚间时刻的拉莫娜很恼火。不知维希小小的年纪,怎会有如此强烈的征服欲。
“爸爸,老师说犹太人很坏很贪婪,她说元首意在消除这些愚蠢的老鼠。她还说,我们每一个优秀的日尔曼人,都应该站出来保卫我们伟大的国家不被这些老鼠侵蚀。我很激动啊,爸爸,这么说,我也可以为了我们大日尔曼民族去消灭那些小老鼠了?” 维希两眼放光,拉莫娜看得心惊胆战。
“你的老师说得很对”,霍夫曼腾出一只手,去抚摸维希软软的金黄头发。每次看到儿子,他心里都充满了温情,这与见到那些可恶的犹太人时的心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为什么要消灭他们?又为什么叫他们老鼠?大家和平相处不好吗?” 拉莫娜瞪了霍夫曼一眼,语气很轻却凝重。
霍夫曼斜了妻子一眼,对她近日来表现出的与大势相反的态度,感到震惊、不满且担忧。
“亲爱的,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犹太人的存在,对我们来说,是极其恐怖的威胁。他们的贪得无厌,也会让这个世界失去应有的公平。”
“我只知道他们很勤奋,也很有头脑。就算他们有什么错,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他们,不是吗?毕竟他们是人......”
“你还记得曼拉博士吧?上学时,你有一度不是很崇拜他?” 霍夫曼含笑打断了妻子的话,意味深长地说,“你口中的他可一直都是最善良的男人,对吧,亲爱的?而他也确实善良。今天会议上,他就忧心忡忡地指出,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解决’犹太人的最佳办法。他担心方法不当的话,会给执行‘解决’方案的士兵带去严重的心理伤害和阴影......”
拉莫娜看了一眼得意中的丈夫,不再言语。那个曼拉博士,是她与霍夫曼的大学同窗。她曾因为他的学识、善良和风度,对他崇拜不已。而今霍夫曼口中的曼拉,已同霍夫曼一样,让她觉得陌生不已。
‘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质疑或者根本反对元首提出的‘解决’犹太人的方案。他们竟然每个人都认为犹太人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他们的所谓善良,竟然体现在关心执行命令的士兵心理上,却没人想过,谁又有权利剥夺别人生存的资格?谁又有资格灭绝一个种族?’
拉莫娜在心里为犹太人鸣不平。可是这些话,她终究没有说给霍夫曼听。她已感到两人的观点正朝着相反方向,越走越远。远得已经让她觉得,说出的话,他已听不到;又或听到了,也不会理睬。
【4】
周末的阳光有点灿烂,霍夫曼像往常一样带着维希去郊外打猎。维希在射击方面很有天赋,没用多久,他已经可以精准迅速地猎到野兔。
回家途中,经过街口,发现卡尔他们又在那里踢球。维希跟霍夫曼说也想踢,霍夫曼笑着摸了一下儿子的金发,让司机停车。
他带着维希走下了车,傲慢地踱步到正在踢球的犹太孩子面前。卡尔此时正在控制着皮球,本想一脚射门,被霍夫曼挡住了去路,心中很气,却敢怒不敢言。
犹太孩子们看到霍夫曼父子,惊慌地停止了奔跑,下意识聚集到卡尔身边,不知所措。
“我想跟你们一起踢,怎么样?” 维希傲慢地问卡尔。
“哦......,那好吧,一起踢吧。” 卡尔其实心里并不乐意维希的加入。在他们还被允许上学的最后几天,维希带着几个日尔曼孩子,大骂他们“老鼠”,故意挡住他们的去路,伸出脚绊倒他们,然后哄然大笑的情景,他还记得。可是他害怕维希身旁站着的霍夫曼那鹰一样凶狠的眼神。
维希嘴角轻蔑地上扬着,一脚抢过卡尔踩在脚下的皮球,想在犹太孩子面前再显神威。没想到,卡尔奔上前,轻松抢回了皮球,朝着相反方向跑去。维希气急败坏,“啊,你怎么敢抢走我的球?你这只死老鼠!”
卡尔停下脚步,转身看维希。他那双漂亮明亮的蓝眼睛,露出伤心愤怒的目光,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的内心不再恐惧,也不想再忍受无理,“踢球,不应该这样吗?都让你一个人带着球跑,那不如你一个人去玩吧。而且,请不要叫我死老鼠,我不是老鼠,我是人。”
维希头一次见卡尔这样不卑不亢、义正言辞跟自己说话,他感到心慌。下意识去望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霍夫曼。后者正用凶狠且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他体会出那是父亲对自己“恨铁不成钢”的遗憾。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告诉你,我跟你们踢球,是看得起你们这群老鼠。你这只蓝眼鼠最可恶,记住了,你不是人,我讨厌你这只老鼠。”
卡尔愤怒了,他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齿,他想挥拳到维希那张丑陋得意的脸上,把他打翻在地,打得他求饶。
可是他终究没做出任何动作,胸前那个黄色六角星,一夜间磨平了他的棱角,也让他知道,这世间没什么公平可言。
卡尔不再说话,弯下身拿起球。临走时,他望着维希,冷冷地说:“ 你不应该这样的,维希。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玩自己的球,我们也只有这点自由了。你不应该这样欺负人的,不应该。”
望着卡尔挺直的背影,回味着他刚刚说的话,维希有种前所未有的被冒犯感。从没有一个犹太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他再度望向霍夫曼。后者依然用鹰一样的目光瞪着他,这让他觉得极没面子。他不想爸爸看不起自己。自从霍夫曼成了党卫军军官,维希对他的崇拜与日俱增,他想有一天也能成为爸爸这样的人,风光体面,让所有人都害怕。
维希冲着卡尔的背影大喊:“你给我回来,你这只蓝眼鼠!我可没让你走啊......”
卡尔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把后背挺得更直,脚步更稳。霍夫曼从这个男孩的背影,感到了无声的反抗。他愤怒了,双手下意识摸到腰间的枪套。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他按下枪套的按钮,维希已经奔了过来。他娴熟地按下按钮,拔出手枪,向前跑了几步,描准卡尔的后背,“你给我停下,听到没有!?” 维希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撕裂,他的脸因卡尔无声的反抗而变得狰狞且气急败坏。
卡尔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砰!”的一声枪响,维希按下了扳机,卡尔应声倒地。
那几个犹太孩子吓得脸色苍白,站在原地哆嗦着不敢动。几个年纪小的,哭出了声,叫“妈妈”。 维希垂下手,有些慌张地回看霍夫曼。霍夫曼稳健地走了过来。
“对不起,爸爸,我没想到会开枪,那一刻,我把他当成了想要逃跑的野兔......” 维希不安地瞅了一眼霍夫曼,等待着他的呵斥。
霍夫曼温柔地把儿子搂在怀里,轻轻地说:“这没什么,你做得很好,维希。你的枪法真是越来越准了,他可比野兔狡猾多了。”
维希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霍夫曼,他可是没想到爸爸竟然没有怪罪他。毕竟倒在他枪下的是人,而不是野兔。
他年纪虽小,也知道人与野兔是有区别的。打死野兔是打猎,而冲人开枪,是犯法的吧,他记得学校是这样教的。
霍夫曼搂着维希走向卡尔。这时,吓得不敢动的犹太孩子们才反应过来,慌乱地向家跑去,哭喊声响成一片,只是大街上没人理睬他们。
人们看见倒在地上的卡尔,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快速掩面离开。卡尔的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青石路,这颜色让人看着不舒服。
霍夫曼沉着地将卡尔的身体翻过来,用手指试了下他的鼻息,“他死了。” 他对赶过来的巡警说,声音稳健,没有慌张。
巡警看到卡尔胸前的黄色六角星,悄悄舒了口气。
“去通知他的家人为他收尸。犹太人的尸体,收尸工也不会愿意去动,不要让它在这里呆得太久,污染环境,对人们心理也会造成伤害。” 霍夫曼优雅地对巡警说,语气表情都透着让巡警感到温暖的慈爱。
“好的,长官。我这就去通知他的家人。让您和孩子受惊了。您快回家吧,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霍夫曼傲慢地冲巡警抬了下眉毛,咧了下嘴,便搂着维希往家走去。维希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卡尔,他好看的蓝眼睛永远闭上了,再也看不到蓝天白云和这世间的冷漠与丑陋。
维希身体有些发抖,他觉得冷。霍夫曼的大手将他紧紧搂在怀里,这给了他力量和温暖。他不再去看死去的卡尔,跟着沉着的霍夫曼往前走去,卡尔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5】
巡警来到卡尔家,冷冷地通知卡尔父母去街口为儿子收尸。卡尔妈妈怀着身孕,肚子已经很明显。听到这个噩耗,她险些摔倒。
几个犹太邻居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一起去帮助可怜的夫妇为他们的儿子收尸。他们不知道这样的厄运何时就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同命相连让他们走到了一起。
卡尔妈跪倒在冰冷的青石路上,扑在儿子身上痛哭不止。卡尔爸满眼通红,试图拉起妻子,没能成功。丧子的痛苦已经令他虚弱得没了力气。
犹太邻居默默不语,陪着流了几滴眼睛后,开始抬尸体。往哪里运呢?火葬场已经接到命令,不再接收犹太人。
卡尔爸妈痛苦地呐喊,天理是什么?打死无辜者的凶手为什么不会被制裁?
没人理睬他们,只有风在耳边呼呼地吹,像在嘲笑他们的天真幼稚。犹太人还讲什么天理?法律本来也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制定的。
无助的人们想了许久,最后在卡尔爸妈默许下,抬着卡尔的尸体,步行去郊外的空地,为他安葬。
现在只有那里还能安放犹太人。党卫军忙着解决犹太人,没有多余的人力去关注郊外。那里野狗泛滥,犹太人的尸体埋在那里后,被野狗叼出来的不少,臭气熏天。
卡尔爸那天回来得很晚。妻子红肿着眼睛等着他。夫妻俩无言以对,只剩哭泣。
卡尔爸紧紧地搂着妻子,他恨自己没本事为儿子讨回公道。这个老实巴交的犹太建筑师,隐约感觉到厄运远不止于此。
他无言安慰怀孕中的妻子,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上苍,让厄运来得迟点,让他的妻子平安生下他们唯一的孩子。
刚刚那声剧烈的枪响让拉莫娜害怕得喘不过气来。她不知是谁开了枪,又是谁中了弹。她只希望她的孩子和丈夫平安无事。
就在她期盼他们快点回家时,卡尔的父母来敲门了。夫妇俩怯怯地向拉莫娜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夫人,我的儿子就在刚刚,被您儿子用枪打死了。我们不知他怎么冒犯了您儿子,但无论如何,他罪不该死吧?”
卡尔妈妈颤抖的哭腔,听得拉莫娜浑身发冷。
“你是说维希打死了卡尔?怎么会,他怎么能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的儿子虽然变得激进而冷酷,可她无论如何不相信,他会用枪杀人。
“我也不敢相信,可是我的儿子就这样死了。他是一个多么善良美好的孩子啊,他还不到十岁......” 卡尔妈妈悲痛欲绝的哭声,让拉莫娜无言以对,自责不已。
卑微的卡尔爸妈面对惊慌失措的拉莫娜,不再说什么。他们含着眼泪走了。望着他们孤单的背影,拉莫娜的心收紧了。她可怜这对痛失爱子的犹太夫妇;更为自己儿子犯下的罪行感到难过和愤怒。
霍夫曼带着维希回到家时,拉莫娜已在大门口等他们。她奔过去拉住维希的胳膊,悲愤却还带着幻想地问:“我刚刚听到了枪声,你......”
“是的妈妈,那一枪是我打的,我打死了一只蓝眼鼠,爸爸夸我枪法准。”
看着自豪得意的维希,拉莫娜惊恐地“啊”了一声,下意识推开儿子,用手捂住了嘴,“什么......打死了蓝眼鼠?你是说......” 拉莫娜不敢往下想。
“是的,维希打死了一只蓝眼鼠,叫什么来着?哦,对,卡尔。他太不听话,太傲慢。本来我想打的,没想到维希抢了先,不愧是我的儿子。” 霍夫曼从容淡定地表扬维希,维希下意识挺起了胸脯,得意忘形。
“啊,你!维希,你怎么能杀人,你这是犯罪啊!” 拉莫娜悲痛欲绝,维希杀了人,却丝毫没有恐惧与忏悔,她意识到霍夫曼正在把单纯的儿子带入深渊。
“爸爸说我没错;爸爸说我的枪法越来越准;爸爸说,卡尔可是比野兔还要狡猾的家伙。”
维希说这话时,透着沉着、淡定和冷漠,拉莫娜倒吸一口凉气,她仿佛看到另一个霍夫曼,腰间别着手枪,凶狠地盯着她。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拉莫娜声音颤抖地对维希说:“去洗洗吧,你手上有血......”,说完,她不再看父子俩,一个人走进卧室,关起了门。
霍夫曼若有所思呆立片刻,然后双手一拍,快活地对儿子说:“走,我们去洗澡,洗去那只蓝眼鼠带来的晦气。” 维希高兴地答应着,跟着父亲一起走进浴室。
【6】
那个冬天的夜晚,突然间大街小巷到处飞舞着如水晶般闪光的玻璃碎片。平民打扮的年轻人,疯狂挥舞棍棒,在犹太人的商店、教堂、甚至住宅宣泄着他们的狂暴。
黄色六角星太显眼,佩戴它的犹太人,恐惧地看着这些并非平民的狂暴者对他们进行的毫无节制和残忍的伤害,不敢反抗,也无法反抗。
夜深了,大街上却灯火通明。哪里着了火,染红了天。拉莫娜惊恐地从二楼窗户往外瞧,哭声、喊声、无助的乞求声充斥着夜空。
一个年轻男子挥舞着粗大的棒子,冲着一个踉跄奔跑的男人的后脑狠狠打了下去,那男人应声倒地,又被拿棍者翻过身来,踢了几脚。他胸前佩戴的黄色六角星在火光中格外刺眼,拉莫娜下意识惊叫着捂住了嘴。
“别看了,去休息吧,亲爱的。你眼中不应该有这些令人不舒服的场面。快了,用不了多久,这帮令人讨厌的肮脏的老鼠,就会被我们解决干净。到时,你看到的一定是祥和的美景;听到了,只有施特劳斯欢快的圆舞曲。我向你保证,亲爱的。”
霍夫曼从后面搂住了拉莫娜的身体,温柔地安慰妻子。这令人心烦的哭喊声,让他对妻子有了负罪感。
应该早点解决这群讨厌丑陋的老鼠,动作还是太慢了。他们没资格生存在这个美丽的国度,更没资格让如拉莫娜一样可爱高贵的女人,受到惊吓。他这样想着,心里更加厌恶憎恨犹太人,恨不得这一刻,就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
“是你们在犯罪,犹太人有什么错,又有什么罪?你们当街打人、砸商店,不怕法律的制裁吗?”
拉莫娜挣脱了他的搂抱。望着亢奋不已却依然不失优雅的霍夫曼,心里越发觉得他陌生。她突然想吐,眼前又浮现出那些被打倒在地的犹太人的身影。
“政府已宣布,我们不能阻拦年轻人的爱国情绪,你没听新闻吗?” 霍夫曼微笑地握住拉莫娜冰凉的双手。
“没有,我也不想听。” 拉莫娜冷冷地注视着霍夫曼。
“好吧,你休息吧。我还有公务要办。不要等我”,霍夫曼放弃了劝说,“哦,对了,维希这几天都住校。街上很乱,我怕他每天来往家和学校,会不安全。你看,这群丑陋的老鼠,搅得我们生活不得安宁。哎,可怜的维希。”
霍夫曼走了,拉莫娜心神不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霍夫曼要去做什么公务,她不知道。维希不会有危险,她知道,因为他们是高贵的日尔曼人。
他们这幢和对面那幢楼,已经有许多青壮年犹太男子被党卫军赶了出来。他们手中都拎着一个箱子,里面胡乱塞着几件换洗的衣服。驱赶和抓捕来得太突然,人们大多是在床上被拎起来,再被党卫军士兵推搡着赶出家门的。
在空荡宽大的屋子里,拉莫娜突然觉出前所未有的恐慌。她脑子里浮现出霍夫曼离开家时的微笑;看到维希杀了卡尔后那淡定冷漠的表情。她不禁拉紧了身上的披肩。
她突然意识到,今晚卡尔的爸爸也会被带走。是的,霍夫曼晚餐时轻描淡写地说过,今晚壮年老鼠都会被运走。
卡尔妈妈怎么办?她刚死了儿子,还怀着孕,丈夫再被抓走,她怎么活?拉莫娜开始担心卡尔妈妈的命运。
这不仅仅因为她善良,还缘于她为丈夫和儿子的行为感到可耻。她知道他们有罪,可是她无法判罚他们。真有权这样做时,她也下不了决心。
为丈夫和儿子的罪行赎罪,是拉莫娜此刻的心愿。她关上灯,穿好大衣,走出了家门。
【7】
快到卡尔家单元门时,拉莫娜突然停下了脚步。不远处,党卫军士兵正在从单元里往外拉人。那些青壮年犹太男子像猪猡一样被拎着衣领往处拽。他们没人反抗,逆来顺受的样子,全然没了一个男人应有的尊严。
只是不反抗也不会被善待。走得稍微慢点的人,会被党卫军士兵用武器捶打后背,并踢上一脚,以此显示他们优越的地位和对犹太人莫名无端的仇视。
拉莫娜不想再看这样的暴行,她拉紧大衣,躲到一边。这时,一个高个男人冲着她喊:“卡尔,小卡尔......”
一个党卫军士兵上去就是一脚,同时用手扇了那高个男人的头,“闭嘴,你这只蓝眼鼠,哪里轮得到你说话!赶紧滚到车上去。”
高个男人被党卫军拎着衣领往不远处的车上赶。他没有反抗,只是挣扎着去看拉莫娜,“卡尔,小卡尔......”
被火光照亮的夜晚的街道一片混乱,拉莫娜认出那高个男人是死去的卡尔的爸爸。她下意识低下头,不再看被拖拉的卡尔爸爸,她一心想快点去见卡尔妈妈。
单元大门敞开着,拉莫娜的出现,吸引了党卫军士兵的目光。好在她是德国女人,样子高贵;而他们又公务在身,所以没惹出什么不愉快。
拉莫娜躲闪在一边,等着人走得差不多后,连忙往卡尔家奔。她记得那天卡尔离开时告诉了她门牌号。她找到卡尔家时,大门敞开,卡尔妈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拉莫娜慌张地关起门,跑过去扶起卡尔妈妈。卡尔妈看到拉莫娜,禁不住流了泪。她在拉莫娜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嘴里不住地感谢拉莫娜,这让拉莫娜更觉得有愧于她。
“卡尔妈妈......”
“我叫玛丽亚......”
“哦,玛丽亚,我来是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助你......”
玛丽亚禁不住失声痛哭。拉莫娜同情地将她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不知道怎么安慰悲伤的玛丽亚,也害怕她的哭声引来党卫军。
玛丽亚抑制住自己的悲痛,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拉莫娜夫人,我想求您帮助我。我知道我没资格请求您什么,我这样卑微的身份,您能不嫌弃来看我,我已十分感恩,” 玛丽亚声音颤抖真诚地说,“只是,卡尔死了,我先生丹尼尔刚刚也被党卫军抓去了集中营。我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除了肚子里这个小生命。我相信TA一定是个天使,才会在这个时候来跟我作伴。”
玛丽亚停下来喘了口气,此刻她已经泪流满面,但眼睛里却透着一丝希望之光,拉莫娜被这束希望之光,深深地感动了。
“我就是来帮助你的,只要我能做到。你说吧,想我做些什么?”
“哦,我,拉莫娜夫人,我想求您帮我逃走。他们今晚抓走了犹太男人,相信很快就会来抓妇女和孩子。求您救救我。我知道我这样的请求非常自私,会给您带来无尽的危险,我深深抱歉。只是,拉莫娜夫人,我想活,为了我没出生的孩子还有卡尔、丹尼尔而活......”
拉莫娜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这个时候但凡为犹太人说句公道话,都有可能给自己引来麻烦。假如助这犹太女人逃走,一旦被发现,估计霍夫曼也救不了她。
她犹豫了,害怕了。同时她也深深同情眼前这位孤苦无助的母亲。玛丽亚没再提起卡尔的死因,可拉莫娜却不曾忘记。她想,这也许是个为儿子赎罪的时机,希望上帝能看到自己的虔诚,饶恕儿子的罪恶。
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拉莫娜拥抱了玛丽亚,“别担心,我带你走。你先收拾几件衣服,其它都不要带。我回去取车,咱们连夜出发。”
说完,拉莫娜坚定地看了眼满脸感激之情的玛丽亚,转身离开。
【8】
喧闹的街道终于在凌晨三点左右安静了下来。拉莫娜接上玛丽亚,驱车前往另一个区,她父母住在那里。
拉莫娜的父亲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医学教授,著名的外科医生。母亲同样是优秀的医生,由她接生的新生儿不计其数。
没经过父母的允许,就把一个犹太孕妇带去家中,拉莫娜很不安。只是情况紧急,她顾不了这么多。以她对父母人品的了解,她坚信处于危难中的孕妇,无论如何会得到父母的接纳。
凌晨的街道两边,到处是被砸烂的犹太人店铺,有些地方着了火,火星还在燃烧。街上没有行人,只有党卫军端着枪在路口拦截可疑车辆。
接近路口了,拉莫娜看到一党卫军士兵让她靠边停车。她的心跳得厉害,脸在发烧。车停稳后,她摇下了车窗。
“夫人,请下车接受检查。” 党卫军士兵很会识人,觉得这气度不凡的女人一定有来头,语气因此变得客气不少。
拉莫娜冷着脸,打开车门,“你们要检查什么?”
“请问这么早,您要去哪里?”
“德国法律没有规定德国公民不可以凌晨出行,对吗?” 拉莫娜控制着自己紧张的情绪,装作沉稳地对党卫军士兵说,“我去看望我父亲,刚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不太舒服。”
“哦,这样。那请您打开后备箱,我们列行检查。”
拉莫娜瞪了一眼那士兵,打开了后备箱。望着空荡荡的空间,士兵似乎有些失望。这时他注意到那个做过改装的暗格,他伸手想打开它。
拉莫娜厉声说:“请不要耽误我看望父亲的时间。如果我丈夫在的话,相信你没有胆量检查他的车吧。”
“哦,您丈夫?”
“党卫军上校霍夫曼。” 情急之下,拉莫娜报出了丈夫的名字。
路障被移开了,拉莫娜驱车离去。她悄悄舒了口气,感谢上帝的保佑。那个士兵想动的暗格,就是玛丽亚的藏身之处。
跟她猜测的一样,见到拉莫娜带来一个犹太孕妇,夫妇俩不知所措,也紧张不已。但当拉莫娜讲诉了玛丽亚的现状,以及看到玛丽亚那祈求的神情时,医者仁心的夫妇俩还是接纳了她。当然,拉莫娜没有告诉父母,维希杀了玛丽亚的儿子。
拉莫娜的母亲为玛丽亚做了仔细的检查。胎儿情况还好,玛丽亚身体虚弱,需要好好调养。拉莫娜感谢父母收留可怜的玛丽亚,并为自己让父母承担了不必要的风险与麻烦,感到愧疚。
拉莫娜父亲和蔼地对女儿说:“不必说这些,你倒是要考虑一下,回去后,如何跟霍夫曼解释,如果他问起的话。”
父亲的话,令拉莫娜感到一阵紧张,霍夫曼鹰一样凶狠的目光,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9】
霍夫曼是第二天上午回家的。昨天晚上运送犹太人的工作挺顺利,虽然耗时不少。一晚没合眼,回到家中却没见拉莫娜,他疑惑也不满。忍着气,洗了澡,便坐在沙发上等她。
匆忙赶回来的拉莫娜没料到霍夫曼正坐在沙发上,吓了一跳。
“去哪里了?一大早就出门了?”
“嗯,妈妈来电话说爸爸不舒服,我不放心,就过去看了他。”
霍夫曼敏锐地觉出拉莫娜说话时的紧张。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微笑着说:“辛苦了,亲爱的。你先去歇会,我过会给爸爸打个电话问候他老人家一下。他现在怎么样,还好吗?”
“嗯,我离开时,他已舒服不少。你晚些打电话吧,这会也许他正睡着。”
说完,拉莫娜赶紧朝卧室走去,她越来越觉得跟霍夫曼独处时,她有种窒息的恐惧。
霍夫曼热衷于清理犹太人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甚至彻夜不回。拉莫娜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她不想他回家,因为他会把阴霾和令人恐惧的味道带回家。
她得空就去父母家看望玛丽亚,给她捎去营养品和生活用品。拉莫娜对玛丽亚不仅仅是同情。她知道假如只是因为同情,那么纳粹禁止德国人帮助犹太人的严厉规定,足以让她放弃对玛丽亚的任何救助与怜悯。
她之所以不遗余力为玛丽亚奔波,是因为儿子犯下的罪行。她知道时下的法律完全不会对儿子有任何制裁,但是她的良心过不去。为玛丽亚奔波,多少能让她心里不那么难过愧疚。
在拉莫娜和父母的关心与照顾下,玛丽亚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脸上露出了笑容,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她有时还会下意识地哼唱歌曲,抚着肚子,低头对宝宝说话。
看着她温婉宁静的模样,拉莫娜眼睛湿润了。假如卡尔还活着,丹尼尔没被抓到集中营,这将是一个多么美好温馨的家庭。
离预产期越来越近了。拉莫娜的父亲那天严肃地对妻子和拉莫娜说:“也许应该考虑为玛丽亚和孩子搞到一张签证,这样对她们来说,才会更安全些。同时也不会给我们惹来太多的麻烦。”
拉莫娜和妈妈认同这个想法,只是到哪里去搞签证呢?各国领事馆已经陆续终止为犹太人发放签证。仅剩下的几个还在发放签证的领事馆,每天也被多如蝼蚁般恐惧的犹太人挤得水泄不通。没有关系,连领事馆的门都进不去。
“我来想办法吧。我有朋友跟M国领事馆的武官是好朋友,让我来求求他。” 拉莫娜的父亲严肃地说。他并没有把握,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也想去试一试。
那天下午,玛丽亚正在窗前望着外面和煦的阳光出神,突然远处传来犬吠声。拉莫娜父母慌忙跑到门外去看。以他们的经验,知道犬吠声响起,多半是党卫军要到各家搜查犹太人了。他们定期会来一次,以此封死犹太人侥幸逃脱的生路。
听闻拉莫娜父母的猜测,玛丽亚害怕极了。她无助地望着两位善良的老人,眼里噙着泪水,“怎么办,我会给你们惹麻烦的,真是对不起,太对不起了。我这就走,他们不会知道你们曾收留过我。”
说完,玛丽亚就去拿头巾和大衣。她蹒跚的步子,在刻意想快走的心思驱使下,更加踉踉跄跄,这让拉莫娜的父母看着好生心疼。
“玛丽亚,不要这样。你随时有可能生产。大人已经不幸,不应该让孩子更受罪,你说呢。在这里安心住着,顺利生下孩子,是你现在唯一应该操心的事情。”
拉莫娜父亲沉着和善地对玛丽亚说,玛丽亚放下衣服,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
犬吠声越来越近。拉莫娜父母赶紧收好玛丽亚的衣物,把她带到阁楼。那里的地板下有一个暗格,当初是为了储物而设计的。还算宽敞的地方,玛丽亚躺下躲在里面,不会太受罪,也不易被发现。
安排好一切,两位老人平复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坐在椅子上看书,等待党卫军的盘查。书敞开着,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心跳得厉害,这等待比做台手术漫长艰难。
党卫军队长敲响了门。因为知道拉莫娜父母在医界的名气,也知道他们与霍夫曼长官的关系,党卫军此次到访,很客气。
他们检查了一楼二楼,一无所获。队长客气地对拉莫娜父亲说:“还有个阁楼?我们得上去看下,请您不要介意,例行检查而已。”
“当然,我给你们带路。” 拉莫娜父亲故作镇定走在前面,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党卫军士兵们走在阁楼地板上,四处环顾。因为队长表现出不投入,士兵们便也没了热情。随便走了几个来回,便下了楼。
拉莫娜父亲跟在他们后面,悄悄松了口气。藏在格板下的玛丽亚大气不敢喘,因为太过紧张,肚子有了强烈的下坠感。
党卫军队长冲拉莫娜父母敬了个礼,“对不起,打扰了。还是要请您两位提高警惕,如果发现犹太人,一定要报告给我们。”
党卫军一离开,两位老人赶紧关上大门,上阁楼去看玛丽亚。玛丽亚从格板中爬起来时,脸色苍白,双手捂着肚子,不住地呻吟,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她的裤子已经被鲜血染红。
“不好,估计要生了。” 拉莫娜母亲惊叫到,“快扶她去产床,我去准备接生。”
当夜空布满了星星,房间里突然传出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玛丽亚的孩子诞生了,是个漂亮可爱的犹太小女孩。
拉莫娜母亲将婴儿抱给她。刚生产后的玛丽亚满头大汗,浑身湿透,疲惫不堪。她感激地向善良的老人道谢后,贴近孩子的小脸,压抑着哭了。
拉莫娜母亲的眼睛湿润了,她能理解此刻玛丽亚悲喜交加的心情,“不要哭,玛丽亚,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而且,多让孩子看到你的笑脸吧。也许可以保佑她将来不会那么苦......”
玛丽亚闻言抬起头,她知道老人家说得对。她不能在孩子毫无选择能力的情况下把她带到人间受苦后,再给她看满是泪水的哭脸。
玛丽亚擦去眼泪,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然后轻声对拉莫娜母亲说:“您说得对,我必须坚强地活着,为了我的孩子。只是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会是怎样的命运。”
拉莫娜母亲沉默了,这是她无法回答的问题。她想,得让丈夫去问下朋友,玛丽亚和孩子的签证办得怎么样了。
【10】
霍夫曼这段日子觉得很奇怪,拉莫娜总是用他留在家中的备用车子出去,好几次,他的手下都看到她开车去了外区。虽然他的岳父母住在那里,但以前也没见拉莫娜如此频繁地看望父母。
霍夫曼有着鹰一般的敏锐,联想起拉莫娜最近一段时间对他的不满和对犹太人深深的同情,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担心妻子会因为妇人之心而犯了立场错误。如果真是这样,他担心自己也会受到牵连。
那个周末晚上,拉莫娜吃过晚餐又说要出去。霍夫曼举着报纸没有询问,只是告诫她路上当心,快去快回。拉莫娜走了之后,他叫上周末回家的儿子,开车尾随拉莫娜来到了岳父家。
他把车停在离岳父家门口不远处,注视着下了车的拉莫娜。只见她从后备箱拿出两个大袋子,看上去很重,因为拉莫娜没能一次把它们拿进家。
看到岳父把拉莫娜接进家门,霍夫曼熄了火,锁好车,带着维希走向岳父家。他心里隐约有个预感,妻子在做一件令他大为不开心的事情。
他没有敲门,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屋里断断续续传出人们的谈话声,他听不太清,但分辨得出,屋里除了妻子和岳父母,还有一个女人。
此时,拉莫娜坐在玛丽亚的对面,忧心重重地看着她,却不知说什么好。
爸爸神色凝重地告诉她,他的朋友求了M国领事馆的武官。武官很帮忙,却只办下了一张签证。这意味着玛丽亚要跟女儿分开,无论这签证给谁。爸爸说,最终他们听从了玛丽亚的意见,把这签证给了她的女儿,小爱莎。
“玛丽亚,你要知道,这就意识着你会被抓到集中营去。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你不觉得可惜吗?” 拉莫娜走到玛丽亚身边,含泪拥抱了她,她在心里同情这个可怜却也伟大的女人。
“不可惜,亲爱的拉莫娜”,玛丽亚镇定地说,虽然她在流泪,但她的神情是坚定且充满希望的,“小爱莎太可怜了,是我不对,把她带到世间,让她受苦。那我就必须竭尽所能给她最好的生活。而以我目前的状况和能力,给她这张珍贵的签证,是我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情。这是我应该做的,没有可惜,也没有遗憾,更不会有后悔。”
拉莫娜泪流满面地注视着玛丽亚,被她的话深深感动。拉莫娜母亲也含泪对玛丽亚说:“你是个好母亲,玛丽亚,小爱莎虽然可怜,但也是幸运的,因为她有你这样的母亲。”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猛烈的敲门声,能感觉出来敲门人很没礼貌。拉莫娜的父亲去开门,霍夫曼和维希冲了进来。
“哦,天啊,我真是没想到,我的妻子和岳父母,竟然瞒着我做了这样一件愚蠢的事情。不,不仅愚蠢,还很罪恶。” 霍夫曼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咬牙切齿地注视着屋里的人们。
“你听我解释,霍夫曼,这事跟我父母无关,都是我的主意。我想为维希赎罪,我不想上帝惩罚我犯罪的儿子。”
拉莫娜扑过去拥抱住霍夫曼,她了解丈夫对元首的忠诚与偏执,她不想自己的父母因为自己而惹上麻烦。
“胡说!” 霍夫曼不再绅士,也不再优雅,他猛地甩开拉莫娜,厉声质问:“谁说我儿子有罪?他不过是消灭了一只蓝眼鼠,为我们美丽国度的净化贡献了一份力量。元首都会表扬他,你作为他的妈妈,为什么总是打击他?”
“别再这样掩饰自己的罪恶,上帝在看着呢,霍夫曼。”拉莫娜痛心地说,她疲惫得要晕倒了。
拉莫娜父母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隐约感觉到这事与维希有关。多问无益,只求霍夫曼能放了玛丽亚,老人们这样祈盼着。
大人们的争吵吓到了小爱莎,她的哭声引起了霍夫曼的注意。玛丽亚奔过去将孩子抱在怀里,爱怜地哄着她。
“这是谁?”霍夫曼冷冷地问拉莫娜,同时将冷峻的目光投向玛丽亚和她怀里的爱莎。
“我认识她”,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维希,这时突然叫了起来,那犀利得像猛兽一样的声音,把屋里人吓了一跳,“她是卡尔,那只蓝眼鼠的妈妈!一只令人厌恶的母老鼠。”
霍夫曼暗中握紧了拳头,他无法容忍妻子背着自己藏了一个犹太女人,还在这里生了孩子。
“你怎么敢......,拉莫娜,你太让我失望了。犹太人是要被清除的东西,你竟然还敢帮助他们。你会给我惹麻烦的,你知不知道!?”
拉莫娜不语,她不想在父母面前与霍夫曼争论,这会让他们难过担心。
拉莫娜父亲保持着长者和学者的风度,沉着地对女婿说:“霍夫曼,拉莫娜也是做了一件良心事。就是你面对一个孕妇,也不会视而不见吧。我们做医生的,不会理会病人的身份,只会治病救人,这是我们医者的职业操守。”
霍夫曼阴冷地看了一眼岳父,他曾极为敬重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可是今天他无法忍受他们这一家人对元首命令的背叛。
“爸爸,他们是玷污我们美丽家园的老鼠,你们不应该对他们施与廉价的同情心。”
看岳父不说话,霍夫曼继续说:“我要把她们带走了,这是我的职责,请不要阻拦,否则我们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并不想让这家丑外扬出去。”
拉莫娜母亲一直在旁边沉默着,听闻霍夫曼此言,焦急地走上前恳求女婿,“霍夫曼,玛丽亚刚刚生完孩子,身体经不起折腾。你看在我们的份上,再缓些日子吧......”
“妈妈,请不要为难我。你们的行为已经带给我许多麻烦,我还要思考一下,如何跟上司交待。” 霍夫曼冷冷地打断了岳母的话。
他再次环视了一屋子不知所措的人们,然后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电话,“我是霍夫曼上校,这里是XXXX,请派人过来,有两只犹太老鼠需要清除。”
“不,爱莎是有签证的。你不能带她走。”拉莫娜岳父正色对女婿说,取出签证给他看。
“哦,这样啊”,霍夫曼仔细审核了签证,似乎有些失望,“好吧,您知道我是一个遵守法律的人。既然小老鼠有了这张珍贵的签证,那我只能遗憾地放她走了。但她的妈妈,必须跟我们去她应该呆的地方。”
【11】
党卫军来得很快。他们不由分说拉扯着玛丽亚就往外走。玛丽亚挣扎着,对孩子的不舍让她有了无穷的力量。她挣脱了党卫军的手掌,奔到拉莫娜母亲面前,抱过孩子亲了又亲,泪水滴到爱莎可爱的小脸蛋上,孩子大哭不止,似乎感觉到这是与母亲的最后诀别。
玛丽亚最终还是被带走了。临行前,她向善良的一家人深深鞠躬,由衷感谢他们担着风险的救命之恩。
拉莫娜与父母站在院门口注视她远去的背影,泪流满面。听着小爱莎撕心裂肺的哭声,拉莫娜在心里为玛丽亚祈祷,希望上帝能可怜这个不幸也伟大的母亲,让她还能有生存的机会。
玛丽亚被带到集中营时,正巧里面的囚徒在放风。丹尼尔一眼就瞧出远处走来的女人是他的妻子。
他激动不已,眼泪没能控制住。这里严苛的规定使他不敢在看守面前说话。他只能急切地望着玛丽亚,希望她能看到自己。
疲惫的玛丽亚两眼无神地跟着女看守向监区走去。经过放风的人群时,似乎有个声音在心里呼唤她,她疑惑地抬起无神的双眼,她看到了丹尼尔,自己高大英俊的丈夫。他瘦了,憔悴了,但眼中依然透着对她的宠爱和心疼。
“啊,丹尼尔,我的丹尼尔!” 玛丽亚兴奋地叫着丈夫,下意识奔向他。丹尼尔既开心又紧张地望着妻子,那一刻他忘记了恐惧,也奔向她,想去拥抱她。
这时,玛丽亚身旁的女看守挥起警棍打在她的背上,玛丽亚应声倒地。丹尼尔大叫着妻子,也被身旁的看守打翻在地。两人挣扎着在地上爬向对方,终于双手拉到了一起。
“终于见到你了,玛丽亚。”丹尼尔流泪了。
“我们的女儿出生了,丹尼尔。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她有了一张签证,可以活命了......”玛丽亚紧紧地握着丈夫的手,就好像他把自己抱在怀里,她泪如泉涌。
丹尼尔禁不住痛苦流涕,为妻子,为女儿,为自己悲惨的命运。“谢谢你,宝贝,你受苦了.......”
他的话没说完,看守已经奔上来,挥舞警棍,狠命打他的身体,用脚踢他的双腿。丹尼尔痛得在地上打滚,但他挣扎着冲着玛丽亚笑,他有了女儿,又和妻子见了面,他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玛丽亚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被打,除了流泪,她什么也做不了。女看守恶狠狠地命令她往前走,经过丈夫身边时,玛丽亚无限留恋地对他说:“我爱你,丹尼尔。”
自从玛丽亚被押走后,小爱莎就哭闹不停,这让左邻右舍大为不满。有人还大放厥词,“犹太小鬼再这样哭闹,就报告党卫军把她抓进他们应该去的集中营。”
拉莫娜父母据理力争,“她还是个婴儿,不应该被关进集中营,更何况她有签证。”
邻居愣了片刻,自觉理亏却不想示弱,“那就让她走人吧,有签证还不趁早离开?总比呆在这里等待无望的未来好吧......”
邻居的话点醒了拉莫娜和父母。他们收养小爱莎不是长久之计,给她寻个好人家,带她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才是最佳方案。
拉莫娜父亲想到自己的一位犹太学生,人很善良。前段时间为爱莎办签证时,在M国领事馆遇到过他们夫妇。他想求求他们,都是犹太人,又都有签证,如果能帮忙抚养小爱莎,也许能给她一条生路。
这事难以启齿,那夫妇本就等着签证逃离,谁愿意多事收养一个婴儿?拉莫娜父亲硬着头皮去求他的学生,本已做好被回绝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学生夫妇竟然答应了。
他们说,自己没有孩子,会把爱莎当成亲生女儿,好好把她养大成人。都是犹太人,受着同样的苦。想着爱莎没了父母,他们也为孩子感到难过。
拉莫娜父亲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回家后,激动得老泪纵横,声音颤抖地对老伴说:“遇到好人了,小爱莎吉人天相啊。这下玛丽亚可以放心了。”
夫妇俩当晚抱着小爱莎,听着圆舞曲,开心了许久。他们在心中默默地祝福这个可怜的孩子能有一个不再担惊受怕、不再被迫害的未来。
【12】
拉莫娜得知爱莎将与一对善良好心的犹太夫妇一起离开德国,不禁舒了口气。她为孩子买了一些小衣服,又为那夫妇准备了数目可观的钱币以示感谢。
她将这些交给他们时,除了表达感激之外,还千叮咛万嘱咐,到了M国,一定给她来信,告知他们居住的地址。她想以后若玛丽亚和丹尼尔被放出来了,她也好对他们有个交待。
那犹太夫妇推辞了半天,因拉莫娜盛情难却,才收下了钱币。并让她放心,他们会把小爱莎当亲生孩子一样对待。
要与爱莎分别的那个晚上,拉莫娜和父母围坐在一起,轮流抱着孩子亲了又亲,舍不得她,却也盼着她能有个重生的环境。
爱莎那晚异常乖巧,一声没哭,只是瞪着美丽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最后竟然冲着他们笑了,这让拉莫娜和父母心疼不已,流下了不舍的眼泪。
次日,他们开车将犹太学生夫妇和爱莎送到火车站,看着他们进站,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远方,三人才相互搀扶着离开车站。
不知为什么,他们都觉出了失落,心里空落落的。拉莫娜抬起头,发现那一刻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极了他们当下的心情。
送走了爱莎,拉莫娜惦记玛丽亚。她刚生完孩子,那集中营的环境,拉莫娜虽然没进去过,却也有所耳闻,她担心玛丽亚的身体受不了。
霍夫曼自从那晚发现玛丽亚和爱莎之后,已经许久没跟拉莫娜说话了。拉莫娜意识到霍夫曼因为气愤而冷落自己,却也不在乎,她感到自己的心离霍夫曼越来越远了,因为她觉得他冷酷而可怕。
那晚,拉莫娜主动靠近霍夫曼,求他看在夫妻情分上,让她去看看那个可怜的女人。
多日冷战后,霍夫曼的气也消了不少。他知道如果他不说的话,没人会知道自己妻子救了一个犹太人,至少没人敢说出去。归根结底,他是爱拉莫娜的,也不想为了一个犹太女人,而伤了夫妻的感情。
“好吧,明天我们一起去集中营,你可以看到那群老鼠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 霍夫曼答应了拉莫娜的请求。拉莫娜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卧室。
第二天一早,全家人吃过早餐,霍夫曼就驾车带他们前往集中营。维希很是开心,这就等于去郊外度周末,还能看到蓝眼鼠们。
到了集中营,看守带着霍夫曼全家参观。这个时间,犹太人还得呆在囚室里不得出去。
拉莫娜按捺住紧张的心情,站在门口往里瞧。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上下铺的板子并排放着,每个人有一个可以蜷身躺下的小空间,人挨着人,没有任何私密空间。
霍夫曼带着维希傲慢地站在门口,囚徒们趴在板子上或站在地上,他们不敢言语,眼神暗淡麻木地注视着可以决定他们生死的高贵之人。
屋里的空气稀薄,散发出的浊气让拉莫娜不舒服。她扭头离开,跟霍夫曼说,问下玛丽亚在哪里,我想看看她。
霍夫曼闻声问了随行看守,看守带着他们往玛丽亚的囚室走去。路边有几个人正弯腰打扫昨晚积下的雪。
一个男人此时抬起身,想舒展一下酸痛的筋骨,于是他看到了霍夫曼一行。拉莫娜这时也认出了他,是卡尔的爸爸丹尼尔。拉莫娜面带愧疚冲丹尼尔点了点头,“你好,我来看望玛丽亚,没想到你也在这里,还好吧......”
“谢谢拉莫娜夫人,就这样吧,好在见到了玛丽亚......”
他们小心地寒暄着。看守虎视眈眈注视着违规说话的丹尼尔,却因拉莫娜的身份,不敢阻止。
谁也没去注意站在霍夫曼身边,阴沉着脸的维希。当他看到妈妈与丹尼尔交谈时,立刻认出那是卡尔的爸爸。他心中莫名有了恐惧,随之而来的是愤恨。
他无法忍受一个蓝眼鼠跟妈妈交谈,而他的妻子还在妈妈及外公外婆的帮助下,生下了可恶的犹太小崽子。
虽然爸爸告诉他,杀了卡尔那只蓝眼鼠是他的本事,值得骄傲。他也在人前显示出自己的威风。可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对于杀死卡尔的行为,他其实内心很恐慌。
这恐慌让他变得极易愤怒,他在心里怪罪犹太人对他心理造成的伤害。他想,如果没有他们,我也不会杀人。
维希下意识走近拉莫娜,眼睛里透出厌恶和仇恨的目光,“妈妈,不要跟蓝眼鼠说话,不要!”
丹尼尔这时才注意到这个男孩,但一下子就意识到他是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逆来顺受的犹太建筑师心里的悲愤无法释放,只能用哀怨的目光盯着维希,以此表示自己的愤怒与抗议。
这目光激怒了心理已经极其脆弱的维希,他冲着丹尼尔大叫道:“你怎么敢瞪我,你这只蓝眼鼠!”
“你杀了我儿子,却不会受惩罚......” 丹尼尔忍不住脱口而出,憋在心里多日的话,这一刻吐出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啊,你怎么敢这样说,怎么能这样说,啊......” 维希疯了一样冲向霍夫曼,按下枪套按钮,拔出手枪,对准丹尼尔,准备射击。
这一系列动作既娴熟又迅速,连霍夫曼都没反应过来,丹尼尔更是愣在对面一动不动,不知所措。
这时,一旁的拉莫娜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丹尼尔,嘴里凄厉地喊道:“不要再杀人了,维希!”
就在拉莫娜推开丹尼尔的同时,维希扣响了扳机,子弹射中拉莫娜的心脏,她应声倒地,鲜血立即染红了她的前胸。
维希握着手枪,呆呆地望着倒下的拉莫娜,急促地喘着气,浑身颤抖。霍夫曼惊叫着奔过去,抱起拉莫娜,不住地呼唤她,而拉莫娜已经不能说话了。
她倒在霍夫曼的怀里,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庞,然后颤抖地指了指维希,嘴里不停地倒着气,却说不出一句话。
她仿佛看到曾经挚爱的单纯可爱的小维希,正张开肉肉的小胳膊,从远处向她奔来,嘴里欢快地叫着:“妈妈,妈妈,抱抱......”
拉莫娜微笑着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霍夫曼悲怆的哭声响彻集中营上空。
【人物后续】
拉莫娜父母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伤痛,并没有打垮两位坚强善良的老人家。他们每年在拉莫娜生辰和忌日当天,都会去为拉莫娜扫墓,跟她说说话。希望她在天堂,不会太孤单。
霍夫曼
绝对效忠元首的霍夫曼在失去爱妻后,内心有了不小的震动。他没想到自己的爱人,会死在自己宠爱的儿子手上。
他将自己沉浸在清除犹太人的工作中。他最怕黑夜,因为没有拉莫娜陪伴的夜晚,就像一个无底洞,看不到光。他睡不着,却也不敢睁开眼。
几年后,纳粹末日来临,霍夫曼没有像其他纳粹高官一样选择自杀,而是接受军事法庭裁决,终身入狱。他想以这种方式,来向自己的爱妻赎罪。
只是没多久,他就因在狱中与人发生口角,被对方捅死了。临死前,嘴里一直呼唤着“拉莫娜”。
维希
维希意外杀死妈妈后,精神一度崩溃。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罪恶,但霍夫曼知道,他内心深处是自责的。
虽然他每天表现出玩世不恭的模样,但夜晚的时候,他多次捧着妈妈的相片,默默流泪。
他不再去上学,每天在酒吧喝酒混日子。有天晚上喝醉了,在街上踉跄时,被同样醉酒的青年,开车撞死了。
玛丽亚 & 丹尼尔
这对犹太夫妇自从玛丽亚入营时见过一面后,再也没有见过面。他们在各自的囚室艰难度日,无望地期盼着能有获得自由的一天。
有天,看守来通知他们,要带一批人去洗澡。玛丽亚真希望能被叫到啊,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洗过澡了。
可惜她不在名单上。她并不知道,丹尼尔在洗澡名单上。后来,她发现,去洗澡的囚友没有回来。
又过了好久,她被叫到,说是送他们去另一个地方干活。开始他们被推上列车,后来就让他们下车行走。途中除了零星给些少得可怜的硬面包,没有其它吃的。同时脚步不可停下来,就这样不停地走啊走。
在大雪和寒风中走了几天几夜,玛丽亚又冷又饿又害怕,她实在走不动了,跟许多囚友一起瘫倒在雪地上倒气。党卫军并不理睬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
那个早晨,太阳很暖,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睛。她仿佛看到了丹尼尔、卡尔还有她的小爱莎。
她笑了,在心中拥抱了他们。她直到闭上眼睛,也不知道丹尼尔已经死了;她直到离开这个世间的前一秒,都在祝福她可爱的小女儿一生平安。
小爱莎
小爱莎被拉莫娜一家托付给拉莫娜父亲的犹太学生后,便随着这对夫妇去了车站。
他们本打算带着小爱莎,去M国开始新的生活。只是到了车站后,学生的妻子突然不同意带上爱莎了。
她的理由是,今后他们自己也会有孩子,他们犹太人的身份本来就是危险的,保自己都无能为力,又何必去管其他人。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力不从心。
那犹太学生本不同意妻子的临时变卦,觉得这样太对不起老师和拉莫娜的信任,也可怜小爱莎。
可是最终,他没能驳过妻子,在妻子给出的最后通牒中,选择放弃小爱莎。他把小爱莎放在车站的椅子上,心里默默地忏悔、祈祷。
多年后,他们在M国有了自己的孩子。当孩子哭闹、撒娇的时候,他眼前总是浮现出可爱乖巧的小爱莎。他的内心自责不已,在许多个深夜,为小爱莎流下了忏悔的眼泪。
乖巧的小爱莎躺在椅子上,竟然没哭闹。疲于逃命的人们,没人关注这个婴儿。有人看到了,也只是漠然地收回目光。无助的人们已经麻木,全然没了关注除己之外人与事的心情。
那日,在阳光下,人们发现了已经死去的小爱莎。她的小脸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露珠。
她的神态极为安祥,脸上挂着美丽的微笑,好像知道,她就要与爸爸妈妈和哥哥团聚了......
文|枫叶丰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