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回忆录

我叫东阳，东方的东，太阳的阳。我不知道我今年多大了。我生在苏州的一个小镇上，万平镇。这里从来不下雨，镇上的人们都说是因为我，所以他们不喜欢我，但他们赶不走我。

我生在小镇上的一个废弃货船上，它靠着河岸漂浮着，仅凭一根充满铁锈的锁链将它牵住，要是遇上狂风暴雨的天气，恐怕这货船就要人仰马翻了，但这是绝不会发生的事情，因为我在这的每一天都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哪怕是一颗雨珠、一片乌云都没有遇见过。

他们都说很多年前的一天，电闪雷鸣，乌云笼罩整个小镇，还是上午时分，就如夜晚一般漆黑。狂风怒吼着，刮断了道路两旁的常青树，路上的人们被风吹得睁不开眼，抱着身旁的树干祈求饶命，大街小巷都充斥着恐慌的尖叫声，眼看着一户人家的房顶要被掀了起来，突然地上旋转着的树叶飞上了天，过了不多久，掉下一个黑点砸中了停靠在河岸边的货船。只听哇的一声，突然四周通明，乌云消散，雨水蒸发，太阳高照。没有人记得那天的日期，也没有人记得那一天已经过了多少年，与那天的一切有关时间的概念没有人能够说的清楚。而我的生命，就从那一刻正式开始了。

我像《西游记》里的石猴，没有父亲母亲，但是镇上有个叫杜江嫂的寡妇在那日的夜晚将我抱回了家，她不让我喊她娘，让我叫她阿嫂。当时她已四十好几，她的丈夫在很多年前就死了，好像是喝醉了酒掉进了对面山上的洞里再也没见回来。有人说是被野兽拖去啃光了骨头，还有人说是被女鬼抓去喝光了血。杜江嫂没有再嫁，将我抱回家之后，她很用心的照顾我，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只不过每到夜晚她的心情便异常糟糕，但她从不打我，只是将我关在房间中，一个人坐在门外望着院子里的水井。

我还很小的时候，镇上的人们对我不错，他们说我是天上的福星，是我免去了那次狂风暴雨的灾难。那个时候，他们常来我家里看我，将我视作活佛一般，带来各种大鱼大肉水果蔬菜糕点米酒。杜江嫂很开心那日将我抱了回来让她的生活容易了许多，的确，那日只有她大着胆子踏上船将我抱走。这是她应得的。

可是后来，过了一些日子，万平镇的气温越来越高，太阳照耀大地的时间越来越久，这本该是一个光明亮丽的好景色，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太阳的温度不断升高，也更加的刺眼。夏天的时候，变本加厉的高温让镇上的人们燥热难耐，都将将床铺搬到了河边，吹着晚风才能勉强入眠。

因此，镇上有人传闻，说是我惹怒了海里的龙王才不降一滴雨水下来。在一日夜里，他们趁着杜江嫂将我独自关在房内时，偷偷潜入里屋将我抱走，打算扔到远山的洞穴里让野兽啃去我的尸骨，从而毁尸灭迹。我一路嚎啕大哭，杜江嫂闻讯跟在后面紧追不舍，朝他们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停下！停下！我的孩子！”我听到她在不远处哭哑了的嗓音，绝望的向前奔跑着。我使劲全身力气捶打掠走我的人，并拼命咬掉了他的右耳，鲜血在霎时间喷出，我惊呆了哭得更大声。那人被突如其来的撕裂感疼到全身无力将我远远甩出，我撞到了一颗粗壮枝干的大树，一片叶子落在我的脸上，伴着一颗轻盈的水珠滑落在我耳边。我听到不远处响起轰隆隆的打雷声，身旁一棵大树早已被闪电拦腰折断，狂风暴雨在霎时间侵入万平镇，比上一次来的更加残忍猛烈。站在一旁的那人的“帮凶”们被魔鬼般的巨风刮得无力反抗，被吹进西边不远的黑暗山洞里，伴随着绝望惊恐的求救声消失在无底的黑暗里，了无音讯。只有一人抓着身边的大树的躯干狠狠缠绕着才得以存活下来，但是山上滚落的大石块砸中了他的右腿使他动弹不得，惊慌失措的大声呼救。这时，暴雨狂风才逐渐停息下来，趴在地上的杜江嫂急切的迈着大步子朝我跑来将我抱起回家去。一路上她摸着我的头双手发抖，不停埋怨自己的过失，呼吸急促而不安，将我越搂越紧，埋进她的怀中。

后来，我看到那晚存活下来的那个人拄着拐杖拖着已失原样的右腿艰难行走，并以极其慌恐的神态与语气为镇上的人们讲述着那晚的经历，他的语气越来越慌张，四肢无法平静的颤抖着仿佛那晚的一切随时即将重演一般。人们听后无一不惊恐难安，纷纷散去赶回家中紧闭大门，好像我会随时找上门去夺了他们的性命。所有人都像对待怪物一般看待我和杜江嫂，没有人再愿意与我们交谈和接触，甚至全都像约定好了似的闭口不提此事。杜江嫂因此不管白天黑夜都变得越发焦躁和不安。每晚依旧将我关在屋子里，独自一人在院里的水井边呆坐出神。

这样的日子不知又过了多久。人们靠着逐渐减少的河水勉强维持着生活，已经进入了不那么酷热的冬季，虽然凉爽不少，却有越来越多的人无法忍受这里的干涸和在他们心中魔鬼般的我，忍痛离开了居住了世世代代的土地，搬离了这里。可是杜江嫂不愿走，镇上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陆续离开，杜江嫂依旧每日坐在水井旁不言。

终于有一日，镇上的人都走光了，偌大的万平镇成了我和杜江嫂两人的国度，她终于肯走出门去看看外面的景色。空荡荡的屋架子，干涸的田地，日益显现的河底和静的出奇的空气，使她感到骨头缝里被充斥着窒息的血液，浸透了她的全身，从脚尖到每一根失去生命力的头发丝都被满满的绝望感狠狠占据不留一点空隙。

我趁着她好不容易外出，趴在院子里的古井旁向下张望，天色已晚却能清晰得看到井水吐着泡泡，越来越大，向周围散开。一只青蛙跳出水面，跟在它后面的好像是它的孩子，水井里居住的其它不明生物像毒蝎一般咬住幼小青蛙的脖子，使它在一瞬间堕入井底之中，被另一只凶残的青蛙推进更加致命的深渊。顿时井底乱成一片，井水肆意翻滚击打出红色的液体。一具幼小的尸骨漂浮上来。

我看的毛骨悚然，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忽然一双颤抖并带着浓浓酒气的手将我推下井去，我奋力挣扎着想要往上爬却无济于事，没想到井水如此之深淹没了我的整个身体，我拼命呼救着伸出双手希望井外的那个人能拉我逃离这片死亡之地，我看到他无动于衷，醉醺醺的怒视着我。渐渐我与那只青蛙的红色血液混为一体，我缓缓下沉，井底那些不知名字的生物涌入我的身体，尽情的吸食着我，侵占着我。

我用最后的一丝力气努力睁开双眼看到井外的那人朝着屋内扔了一把大火，早已干燥裂开的木屋被大火尽情的吞噬着，大风刮着残缺并带着火焰的木块掉进了井里，一时间，所有的烈火都涌进了那口古井，将井底的一切炙烤的了无生息，大火无边无尽，腐蚀着我的肉体仅留下一丝残存的意念。

我还记得，我离开的最后一刻，听见镇上的人们围在院子里安慰那个失去孩子的寡妇，提起与我不一样名字的小孩，一切安然无恙，好像关于我的一切从未发生，又仿佛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