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趁着夜色沿着深入大陆腹部的高速公路行驶着,前路已经没有路灯作为指引,只能在一片漆黑的大陆上打出两束光亮前行着,灯光所经之处又迅速融进黑暗,只剩下车轮经过时溅起的泥水重新掉落在地上。
正是盛夏暴雨时节,雨水侵袭着这片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里夹杂着植物因颤抖而散发出的寒气,一路淅淅索索的声音伴随着我的思绪散发在黑暗里,一股深藏的思念悄悄地奔向已经久别五年未见的亲人身边。
直到我敲开他们的门,还是被这个眼前已经佝偻的身材吓了一跳。
果然时光谁也不放过,一如我害怕的那样,外公外婆不仅仅是年老那样可怕。死亡正在一步一步的朝他们逼近,皱纹与白发都只是第一步,接着是黑斑一块一块的铺在他们的皮肤上。
外婆的眼睛已经被皱巴巴的眼皮粘的只剩下一条缝,她就是透过那条缝仔仔细细的看着我,说我长变了样。
我则看着她的眼皮,想着她要是去割一下眼皮会不会好点?转眼间,她的眼睛已经糊满了眼屎,眼泪也横在皱纹里一点一点的顺着脸颊往下滑。
我心疼的拉着她的手,不停的问候她是否还好。她说:好哦。
清晨醒来,整个村庄都笼罩在烟雨蒙蒙当中,再往远一点看,都是灰蒙蒙一片。我正准备去厕所洗脸,外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注意到些哈,地上是滑的。”
我低头一看,原来是青苔在雨水的滋润下疯狂的蔓延在了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直至整个地面都是墨绿一片,下脚要是不注意还真是会滑倒!
我忽然想起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的马孔多,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孤寂。要真是如此,那每天行走在这无处不是“陷进”的院子里,真正危险的可是这两位已经80岁的老人才对。基于这个问题,我萌生了“洗地”的念头。
午后因饭后饱足感而昏昏欲睡,一觉醒来,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空气还是如清晨一般带着略微寒意却十足清新。
我操起了家伙,就地蹲下刷起了地。哪知我给自己安排的这项“工作”一点都不轻松,因为长时间雨水的浸润,青苔已经就地扎根,所以刷起来非常费力。
我刷完一小块地就会站起来看看,拿水一冲,颜色虽然已经变浅了一些,可青苔还在。我不得不又蹲下去继续刷,横竖交替着刷数次,直到手和腰都开始隐隐作痛,我不得不起身休息一下再重新开始。
总之,洗地用掉了我两个下午和一个清早的时光也才仅仅刷掉了院子一半的青苔。直到外公一直出言劝阻,我才放弃了这项工作。只得看着一半干净一半还是墨绿的院子,身体疲惫的敲着警钟,我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只觉心力交瘁。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安心陪伴在外公外婆的身边。饭后陪外婆散步,给外婆的手擦药膏,撑着伞扶着她在雨中散步,讲讲话。
日子看似简单,却别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温暖。有一回跑进一间堆满树干的屋子里,看见外公正在锯木头。
心血来潮的我吵着要锯,结果怎么都不得要领,外公在一旁一边嘲笑我学这个没有用,一边耐心的“教学”对我这个不合格的“学生”做指导。经过好几番的尝试后,我才勉强的拿起有半米宽一米长的锯子艰难的在木头上锯出痕迹并开始拉动。
因为力气不足而显得尤其笨拙,手已经因为拉锯齿而生疼得厉害,心里叫苦连连,但还是坚持的锯完一根又一根。最终得到了这位“老师”的认可。外公说:可以了!可以了!
虽然锯木头对外公来说是一种没有用的活,但在我眼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那些每年来到农村所谓的体验乡村生活,看起来虽然很放松,实际上却没有领会真正的乡村生活——吃的喝的用的每一样东西都要靠手去劳作,参与农活的时候不仅在体力上得到消耗,出一身汗,让身体得到真正的放松,最主要的是与这位老人的相处,还有于我而言真正的陪伴。
外公每天忙完,就会独自溜达到小镇上。喝茶,打牌或者打麻将。说起喝茶,当时年小的我因为广东与四川的文化差异而闹出“喝茶事件”,哪怕已经隔了很多年,也会被外公外婆经常摆出来取笑一番。
我则笑嘻嘻打趣,说那个时候坐在那里等了好久哟,都没有看到上点心上来。结果喝茶就真的只是喝茶而已!
几十年来,年轻人纷纷外出务工,街道上看起来很是冷清。每逢“赶场”,村里的人都会聚集在小镇上,通往小镇的主要道路上人影纷杂,摩托车在人流里以步行的速度前行着。
没走几步,右手边沿街往上行,就是村民最喜欢聚集的地方了。平日安静的小街道在这个时候变得无比嘈杂,街角处放上一个大水桶卖鱼的,推着单轮车卖红薯的,就地铺上一个厚厚的塑料袋堆上一堆青红相间的水蜜桃的,青绿色的李子,当然还有当地人餐餐必备的食材——红辣椒,绿辣椒。当然还有在小摊前一边挑拣食材一边砍价的村民。
在这个物资和经济并不发达的地方,竟在这个时候形成了一种“自给自足”的热闹景象。虽然热闹,却很明显得感觉到这里的主要劳动力正在减少,街道上来来回回的都是一些已经上了年纪的老人,苍白的头发在眼前晃过,让人感觉这种热闹景象正在渐渐消失。
街道上虽然人影稀少,要是遇到了茶馆或者麻将馆,里面必是与街上完全不一样的景象了。
闲暇之余的老年人,都会聚集到这样麻将馆里,或是喝上一杯茶与人聊上半晌,或是凑足一桌打上一下午的麻将。直至黄昏时分,众人从桌上散去,各自回家。这时,村子里的烟囱开始升起寥寥炊烟,又徐徐没入灰蒙蒙的烟雨中。
踏上离开家乡的路时,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哭。倒是外婆像个小孩子一样抱着我将头埋入我怀里念叨着:这个见了面,怕是以后不会再见到面了。我心一酸,一边安慰一边从她身旁撤离。告别,只是徒增悲伤而已!
如果雨季的雨汇聚在地上汩汩流过,细水长流,流经我故乡的时候。请帮我,向我思念也正在思念我的人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