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一个红灯将我们拦下,林先生指了指前方,“阿尔法罗密欧。”

我定神扫了一眼前方的车,蛇形的标志跃入眼帘,这是谁曾钟情的车子。

我嗯了一声,我不清楚林先生是否知道这些过去的细节。他随意的语气,让我觉得他似乎并不知道。

林先生问,“你喜欢这车吗?”

落日的余晖照进车内,我却觉得光线是那样刺眼。戴上墨镜,回答他,“还好。”

林先生说,“这车底盘很好,可是每坏一个部件,即便很小的按键,也得等至少三个月,从意大利进口,需要车主有很大的耐心。”

我将脸转向车窗,凝视着窗外飘舞着落叶的法国梧桐,上海的深秋也是如此凄美。

想起了蒋先生与蒋夫人的爱情。她独爱法国梧桐,他便将梧桐种满整座城。她要做唯一的蒋夫人,他便与其他女子划清界限。她没有孩子,他便命孩子只尊她为母。他把薄情给了别人,却把深情留给了她。在他去世多年以后,她拿着他的照片,笑着,“是不是很帅,他还是那么帅。”

我深深地怀念你,因为我知道你曾真切的爱过我。


那年那日的上海,下了一场好大的雨,天就像崩塌了一样,雨水疯狂地拍打着玻璃窗。又一次,林先生出差前,又一次,歇斯底里地争吵。

当我脱下鞋子,踢向林先生,我想我还是尚存一丝理智,终究是怕伤着他吧。然而,却高估了女子光脚承受的力量。

当林先生愤怒地拎起行李,毫不回头地踏上出差的旅途,当我拿起刀片丝毫不觉疼痛地划向自己的手腕,宣泄着余怨及被抛下的绝望。我知道,我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清醒。

黑沉沉的天空伴着电闪雷鸣,隆隆的响雷一声接着一声。我捂住耳朵,独自坐在地上,眼泪早已在面颊上干涸,从白天到黑夜。

手机在黑暗中照亮我迷蒙的双眼,我不敢给爸妈打电话,更怕听见孩子烂漫的声音。故乡是我心灵的后盾,因为那里不仅有我的家人,还有另一个他。

又一道闪电划过视线,雷鸣冲破耳膜,伴着身体的疼痛,我竟是如此的软弱。忍不住给千里之外的他发去短信,告诉他,我一个人好怕。

短短六个字,我不知道那一刻他在做什么,他的身边有谁,他会怎样想,更不知道他会如何回复我这个把一生留给别人,把狼狈不堪留给他的人。早已告别的彼此,早已辜负了一次又一次,此情此景,一如当年的多伦多。

当手机响起,当显示着来电北京的号码反打过来,我,只剩流泪。电话中的声音,没有我以为的奚落,没有无用的叹息,没有啰嗦的问长问短。只是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在。

行动是这世上最不虚无的东西。永远记得,那天的那场大雨,没完没了的下着。他的航班在天空盘旋了无数圈,晚点几个小时才降落上海。

当他第一次踏进我与林先生的家,当他看见早已肿成紫黑色的我的右脚,还有手腕上早已血迹凝固的伤痕,他的眼中写满了震惊。抱起我,没有多余的言语,直赴医院。

当护士帮我包扎好手腕,当医生拿着我的片子紧锁着眉头,说第四根趾骨骨折,在衔接位置,需要手shu时,当医生说十几公分的疤痕会跟随我一生时,我忍不住在他与医生的面前哭了起来。

那一刻,我才懂得何为后悔。我摇着头,拼命地流着眼泪,对他说,“我不要手shu,我不要那么丑陋的疤痕,我不要永远不能再穿凉鞋和高跟鞋。”

他紧拥着我,告诉我,不会的,我们再找其他医生。即便手shu,他也不会允许那样的疤痕留在我的身上。

那一夜,他打了好多好多的电话,拜托了所有能拜托的关系,紧张地等待着每一个回复。终于在第二天,在全上海顶尖的骨科专家那里,帮我插上了预约号。

专家凝视着我的骨片,深深地沉默着。我就像一个等待被审判的病人,瑟瑟发抖地躺在细长的诊疗床上,紧紧地抓着他温暖而又给我安定的手。

专家缓缓地开口,“这个位置终究是差了点。六成的可能自愈。但也可能断骨塌陷在脚底,无法行走,届时还是需要手shu。不在乎费时费力就搏一把,穿上固定护具,两个月后看结果。”

听见有自愈的希望,我看见他的眼里闪过与我一样的片刻的轻松。从来,他都是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从来,都是在我受伤后才奔向他的怀抱,只有他,看过我数不清的眼泪与狼狈。

护士帮我绑上那号称目前最好的脚骨康复器具,叮咛着每天24小时固定,以免断骨再次移位。他仔细地聆听,认真地记着每一个步序。

夜晚,过分肿胀的右脚,充盈着紫黑色的血水,包裹着护具的禁锢,让我疼痛地无法入睡。他陪在床边,小心翼翼地解开我的护具,一手固定着我的脚位,一手帮我冰敷着消肿。我渐渐地睡去,他彻夜未眠。醒来时,还能感受到脚底在他手心的温度。满满的温暖涌上我的心间,他不是我的丈夫,却给予了我丈夫一样的疼爱。

他的情,放在我心中的一角,不曾褪色。

他的好,在我余生的岁月中回想,一直鲜艳。

他帮我搏赢了六成的胜算,而仅仅两年后,当他在首尔滑雪被撞下山崖,照顾他的不是我,陪伴他的不是我,我甚至没能送上一句言语的问候。

我,多么的自私而凉薄。

当我的丈夫回到上海,我以为给了我婚姻的他,知道这一切,会无比的愤怒,甚至毫不犹豫地离开。可是,他没有。除了同样的震惊,他也把所有的感受隐忍在了心底,照顾着我。

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安静的女子,其实最会折腾的就是我吧。他与他,都不是负心人,他们不是没有追求更好的资本,而是把半生的忍耐与宽容都留给了我。换做别的男子,恐怕早已与我分道扬镳,再浓烈的喜欢与热爱,恐怕也早磨没了耐心。感情的世界里,不是谁都经得起岁月的洗礼,不是谁都愿意为了谁而一再放低自己。

拙劣的文笔,粗糙的字句,诉不尽柔情的万分之一。时间从来不会说谎。


“是不是很帅,他还是那么帅。”

我深深地怀念你,因为我知道你曾真切的爱过我。———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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