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一个毛小子。灰头土脸的,活像个土豆。他没有想到,后来她会喜欢上他。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只丑小鸭。黑黑的牙齿,还掉了两颗,一笑起来就“合不拢嘴。”她也没想到,后来他会喜欢上她。
在办公室里,老班开了一个简短的班会。任命她为学习委员,他为宣传委员——因为是初来乍到,老班对每个人的长处并不是十分清楚;所以只是依据刚进来的分数,简单地作了个任命。于是,他们便有了第一次的粗粗留意:他知道了他叫尹珊,是一个纯白如雪的小小女生;她知道了他叫何韵之,是一个清瘦而高的内向男孩。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期末考试。考试结束,他排名第一,比刚进来时进了两位。她排名第七,比刚进来时退了六位。为此,老班在班上含蓄地说了几句。虽说并没有点名,可“有的人”三个字却很容易让他们联系到自己。她不免有些惭愧,觉得很挂不住面子。可他却并不在意,丝毫也不张扬,还是那般地冷漠和低调,似乎考第一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
他依然独来独往,几乎从不与人为伍。他也从来不做什么课堂笔记,只是偶尔地做上几道习题。可是,数理化三门却好得出奇。更多的时间,他喜欢泡在图书馆里。他身后的男生纳闷:“他妈的,真是邪门!从没见他做过什么笔记,却每次总能考到第一。”其实,这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除了用心之外,他只是底子极好而已,再没有什么长处。比如语文就是他的头疼的弱项,每次总在中等水平徘徊。
因为排名的关系,寒假过后,班委进行改选。大伙儿议论纷纷,都一致说定要选他当学习委员。两个宿舍的哥们更是张狂:“韵之,这次学习委员,非你莫属。这是民心,也是天意。于情于理,你都义不容辞……”他闷在那里,一声不吭,末了丢下一句话:“兄弟们,谢谢了!可我真的不太合适,,大家就别下尹珊的面子了,人总有失着的时候……”说完,他一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第二天,公选。她26票,他21票。他以5票之差落选。她异常欢喜,因为终于保住了学习委员的位置。下意识地,她越过人群,努力搜寻他的眼神。谁知那一刻,他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目光温暧而炽热,眼神清澈而有力,透着一点点的孩子气……脸上,是平日里少见的怪异表情:似笑非笑,含蓄有味,像极了冷冷秋风里的火红枫叶,随着风儿上下翻飞肆意乱吹,有一种成熟的美……她不禁地有些脸红,不知如何面对,慌乱地低下了头。
以后的日子,她开始千方百计地包装自己。穿名牌的衣服,用昂贵的化妆品。她不必担心,她很有钱,她有一个当行长的老爸。她本来皮肤就白,稍一点缀就见风致;加上淡雅的装扮,就更是显得婷婷玉立。远远看去,就恍若一朵风中的清香百合。
她很自信,也很努力。一会儿忙着参加校学代会,一会儿忙着参加校辩论会。频频露面,锋芒毕露。一时间惹得校内众多男生暗暗倾慕,常常会在她的书内夹上一纸卡片。然而,一晃二年,她依然形单只影,孤独依旧。只是,在去微机室的路上,她常常会故意地走在他的前面,然后不经意地回头,嫣然一笑,似是对他,又似乎是对别人;迅即又回转头去,和同行的女生嘻声窃语。显然,这是一种爱的讯息,只是羞于启齿难以表达而已。可是,他是个傻瓜,没有反应,没有表情,他只是一味地冷漠,冷漠,冷漠,如一具雕刻的木偶——也许是他有所担忧,所以才一直活得冰冷而不快乐。可是,她爱他,爱他;虽然她不愿意把它说出口。
就这样,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她等到了第三年,临近毕业。终于另一位男生,开始出现在她的身边。据说,那是一位邻班的尖子,很有名气。已经追慕了她很久,但是一直没有回应。然而,因为那样的一个晚上,她赌气决定了做那个“四只眼”的女友。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晚上,天气已经有一丝丝的凉。班上的另一位女生,一直对他狂追不已(这已是公开的言论),但他一直含蓄地回绝。因为是前后桌兼老乡的关系,他又不愿把事处理得太僵,所以答应她做要好的朋友,但也只是止于朋友而已。然而,那位女生,并不放弃,铁定了要他。她说那晚是她二十岁的生日,希望他能陪她去外面喝一杯。他无法拒绝,只好勉强地去了。
在小酒吧里,她一杯接着一杯,很快地就不省人事。他的劝说,全属徒劳,根本无济于事。她只一句:“今天是我生日,你得给我面子!你总不能今儿都不让我尽兴吧?来,干!。”他无可奈何,只好陪她买醉,毕竟她爱他太深了——这一点全班的女生全都知道,他似乎心有愧欠。看着她喝红的眼睛,他忽然心里有隐隐的怜惜。
夜深,沿来路走回。他扶着踉跄的她,在林荫道上晃荡。她不停地发酒劲,不住地吵闹:她问他为什么不爱她?为什么不喜欢她,是不是因为尹珊?他不停地哄她:不是不是,是我不好,我觉得配不上你。那不关尹珊的事……“谎话!呵!呵!尹珊,她是不错,可是她有我爱你吗?”她恼怒着说,吞吞吐吐;随后竟嘶哑地哭了起来。
他僵住,忽然不知如何面对。看着她哭红的眼睛,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柔媚的眉梢,他忽然也忍不住流下一滴泪来。她心疼地捧住他清瘦的脸,连连地对他说:“不许哭,不许哭,我不许你哭……”说完,火火地吻上了他的嘴,疯狂而热烈,坚定而执着。他一时躲闪不及,触碰上她又软又酥的唇角,一阵窒息竟有些身不由己。他哭了:她爱他,那么深,那么深;可是他爱尹珊。
真的是天意弄人,彼时尹珊恰巧随舍内的两姐妹去买夜宵。走至校门外东边小店口时,恰见他熟悉的身影:分开的中长发,蓝格子衬衣,粗布的牛仔裤裤,袖口依然是很书生般地卷起——这几乎是他何韵之的一个特定招牌。她一眼看出,当即掉头:“走,姐妹们,不吃这了!去烧烤屋,我请客!”两位姐妹高呼“万岁”,欣然嘻嘻跟随。
他惊醒,被她不远处的清音。一个冷颤,放开她的脸,侧身,看见她们迅速走远的背影。“完了!”他在心里面叹道。
第二天,她便有反应。冷若冰霜地,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走过时把头昂得老高老高。她笑,那么毒,那么准,那么狠……像一把刀,将他的心儿一片片割碎……他明知为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他一步步走远,任泪水在眼眶里漫成一片。
这样的日子,有如炼狱,度日如年。没办法,他只得选择提前实习。不为别的,只为避开她和他的身影——那是一把刀,时常刺得他鲜血淋漓。
既然躲是躲不掉,那么便只能逃!逃,逃,逃……逃到再也看不见她的地方,把伤好好地收藏好好地疗养。至于那位,爱又不行恨又不行躲又躲不过闪又闪不开的老乡,他选择了沉默是金加不辞而别。
三个月,如风般飘逝,他故意推迟了几天回校。在信里他说自己身体不太好,须住院几日……暂先寄上论文,请老师谅解,容他出院回校后再补答辩。私下里都是老熟人,老师让他先好好养病,回来再说。
毕业在即,她辗转打听到他公司的地址。返校前一周,她给他去了最后一封信笺。大意是说:临近毕业了,大家能呆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希望能在毕业时见上一面,聊叙别后的情景。同时,她有些东西一直想送给他……
然而,阴差阳错,因为一个字写错。这封信在邮局里边,逗转了几圈才转交到他手中。展开看时,已经是七月十五日,离最后一次毕业聚会,已经过了整整两个星期。
第二天,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校内,参加补答辩。这年头,毕业生的就业形势实在大差。大家都没有时间在学校里面逗留,吃完“最后的晚餐”,早已唤作鸟兽散了。唯有班长大人,家离学校很近,偶尔还回学校一转,顺便照应一下他们这类“晚归的候鸟。”
沿着校园的小石子路,他答完辩出来慢慢地走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竟是班长。简单地聊叙了别后的情景,和分别时的景况。班长笑着把尹珊留下的礼物和他的留言册给他。
他翻开来看,一行深深浅浅的清秀小字映入眼帘,是那首席慕容的《印记》: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出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尹珊,留别
他一时呆住,没想到他一直在她心里。忧惚间,一行热泪潮一般地涌上心头……瞬间又变得透心儿透心儿地凉——他知道:这一次,他们是再也回不去了!
问及班长,她的下落。班长说:“很奇怪的,尹珊和那才子在你走后,没过多久就分手了……你那老乡,后来似乎也找过尹珊谈过的。不过,那位才子倒是痴心,天天守在尹珊公司门口等,一等就是三个月,每天一枝红玫瑰……呵呵,据说毕业的当晚,还在楼下苦守了一夜呢……大概是尹珊心软了吧,最后她随他到苏州去了……如果你早回来一步,结局也许会不一样呢!”
是啊,如果他早回来一步,如果他早一点收到那封信……可是,世间的许多事不是来得太早,就是太迟了……外表如冰,只是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够优秀,配不起尹珊那样如诗的女子!
这样想着,泪水悄然滑落,打湿了手中尹珊送他的那枚三生石。那石头上清晰分明地刻着三个红色大字,那么深那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