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死亡的谈话和思考
( @安娜 麻烦看这里,文章题目是上面这个,再上面那个只是表示我选择“自由发挥”的主题。)
睡懒觉的寒假,天都大亮了。弟弟高兴地爬上大床钻进我的被窝,开始跟我腻歪。我提议:“给妈妈唱首歌吧。《泥娃娃》怎么样?” 他扭捏一阵,想唱又担心表现不佳,让我跟他同唱。
我带着他起调:“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它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它没有亲爱的爸爸,也没有妈妈。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我做它爸爸,我做它妈妈,永远爱着它……”
“为什么泥娃娃没有爸爸妈妈呀?”
“因为它们是被师傅捏出来的,不是被人生出来的。它们没有生命。”
“XX也没有爸爸,他有两个妈妈。”( 其实是妈妈和外婆。)
“XX肯定有爸爸呀,只是他不在这里而已。”
“泥娃娃会死吗?”
“不会,它没有生命也就不会死。很多东西并没有生命,比如汽车、玩具。但是植物、动物、人类,这些都有生命。有生命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死去。”
“就像小松鼠、蚂蚁……”
“对,所以你不能去伤害它们。小动物很脆弱,花花草草也是。我们要爱护它们。”
“妈妈,我不要你死。”
(呃……你有没有听我说啥呢?抓重点!扶额……)“你的愿望很甜很美好,但是人总是会死的呀。早一天,晚一天,都会死的。不用担心,这并没什么,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存在而已。妈妈也会死,但我会活在你心里。”
“就像Mama Coco一样?”
“对啊。Mama Coco老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但她还是活在Miguel的心里呐。”
"Mum,when you get old, will you die too? I don't want you to die...Like transfermers, you said transformers won't die." 这会儿已经带哭腔了。
"Shunian, don't worry. Mum will get old and die, but I will always love you and always be with you." 我在心里加上一句“even death do us part”。
前阵子我们带弟弟去看了Coco。他表现得很好,从头到尾看完了,没坐不住,没闹腾,没睡觉。那部电影的真谛想必他暂时领悟不了,他关注的点都是啥“why skeletons' arms and heads can fly really high”之类的。但是有一点,关于Mama Coco,我觉着他可能明白了些什么。就像他自己提的问题,他知道人会老,像Coco一样;他怀疑(担心)人老了便会死,像Coco一样。他还无法明白的是,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时候不被人理解、喜欢、需要、尊重,死去之后被人逐渐遗忘。Remember me,实际上不仅仅要求生者对逝者感怀思念,更重要的是告诉每一个活着的人,好好对待生活,善待现世的他人就是福泽往生后的自己。一个善良之人,行善之人,何惧死亡呢?
《芳华》上映之后,我看到些鸡汤文,宣扬不要做“老好人”,“过分善良,与傻瓜无异”。通常说起来是这样的,心理学上也是这么建议的,我们可以将它当作“战术”,行事准则,以求安稳不吃大亏。不过这远不及“战略”高度的追求,人就是应该历炼自身朝“至善”往“真理”靠近。达不到?这几乎是肯定的呀,否则我们不都是圣人了。关键就在于不需要真正成为圣人,而是理应有一颗“向善至圣”的心,来对抗世间所有的恶。刘峰就是这么个被所有人瞧不起的活雷锋,然而问题在他吗?问题在那“所有人”的“恶”呀!我们有什么理由为自己的扭曲猥琐无耻肮脏硬生生扯来“刘峰”这张遮羞布,仿佛侮辱了这么个善良之人就可以抹去我们身上的恶之花?这种逻辑正合北岛笔下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绝不会教给孩子如此混账的逻辑,我希望他明白,即使身边围满丧尸般的卑鄙小人,也要做志士般的高尚之人。不求同,求真,为求真可以死,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此。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
然而,“刘峰”也的确是当不得的。他的“傻”不在于他默默为所有人做各种好事,而在于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对他人对自己的“意义何在”。他不曾想,大概率也想不明白,他真真切切是个糊涂的老好人。或许源于性格、本性、过往经历,使得他竟然成为了这样的“没有缺点”的人。常识告诉我们,这不可能,这人是异己分子,跟绝大多数人不一样,可他毕竟那么好,我们只有把他高高捧起了。一个封神之人岂能对俗人俗事流露出一丝关切甚至喜爱?要是耶稣告诉我他老早就惦记我想要跟我好,那可不光是吓坏我,倒尽我胃口,简直是炮轰我信仰大厦,摸我一下堪比强我奸我这样恶劣之事,用现在的话讲,实在“毁三观”。也难怪林丁丁大呼小叫喊救命,她的确被惊被毁了,她也的确傻呗。从作者视角看,这一群年轻人,尽管芳华绝代,皮囊之下腐坏的精神才真是触目惊心。
严歌苓原著里,战场上的刘峰有求死之心,他故意给运输弹药补给的人指错路,对方看他将死急慌慌想送他去卫生队,结果他偏给人指路,正确将对方带到了弹尽粮绝等待补给的队伍那里!真是哭笑不得。刘峰没死成,又成了战地英雄,牺牲自己营救队友。好嘛,何小嫚(萍)跟他凑成一对儿,掩护受伤同事返回,也被塑造成了女英雄。他们都没想过,不知道如何就到了那一步。于是一个废了,一个疯了,都窒息难忍,如鲠在喉。命运之手翻云覆雨,不给谁一点转圜余地。
萧穗子大概是作者本人吧?以严歌苓的灵气和聪敏,她应该很快体味到了那个时代那个团体的荒谬残酷。在文工团跳舞的时候,萧穗子没做什么恶,可也没行什么善。她亦是个被裹挟之人,人如蝼蚁。然而时过境迁,回过头看,我却要说,萧穗子是那群人中最接近“至善”之人,倒不是因为她是大名鼎鼎的作家,而是她能成长,能反思,能写下这些文字记录一个个生命,她给人留下一面镜子,揽镜自照,看看自个儿的嘴脸。
我所说的“行善”大抵就是指萧穗子“著书忆芳华”一类的事迹。大错已成,高尚者至少能幡然悔悟,以一种悲悯之心用看似戏谑实则严肃的文字来忏悔,扇自己扇时代的大嘴光子。过去已然过去了,她的作品还能给来人点一盏灯,告诉大家永葆善良,莫要错负芳华。每一个对人生有追求,对自身有要求(而且智力够用)的人都须得心存善良,勿忘初心,即便不为修得善果,也不可沦为鼠雀之辈。如此一生,清白坦荡,死又何惧之有?